深秋的晚风裹着细碎的冷雨，敲在会计事务所22楼的落地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林晚指尖捏着的钢笔在财报上划出最后一道核对线，墨色笔迹利落干脆，像她此刻沉定的心思。桌上摊开的是陈磊公司上季度的营收明细，其中三笔标注为“办公用品”的大额支出，实则指向了李曼名下的一家奢侈品代购店——这是她今天刚从堆积如山的凭证里翻出来的新线索，压在文件夹最底层，像陈磊藏得极深的贪心。
“林主管，楼下前台说有两位姓林的客人找您，说是您的父母。”助理小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晚捏着钢笔的手指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小小的墨点。父母？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她抬头看向窗外，雨幕里的城市灯火朦胧，恍惚间竟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阴冷的下午，她抱着刚确诊怀孕的检查单，兴冲冲地跑回家想告诉他们，却只换来母亲一句“陈磊现在事业刚起步，别总拿这些小事烦他”。
“让他们上来。”她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波澜，只是将桌上的财报和凭证收拢，放进了带锁的抽屉里。那里面藏着她这两个月来搜集的所有证据——偷税漏税的账目、伪造合同的副本、还有陈磊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银行流水，每一页都浸着她的汗水和隐忍。
小陈应了声“好”，转身离开时忍不住多看了林晚一眼。这位刚晋升不久的项目主管，总是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哪怕是提到“父母”这种本该牵动情绪的词，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就像在说一个普通的客户。
不过五分钟，走廊里就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先是拖沓的、带着犹豫的脚步，接着是母亲王秀兰刻意压低的抱怨：“你说你急什么，万一林晚还在气头上，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
“怕什么？她是我们生的，还能真不管我们？”父亲林建国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硬气，可脚步却明显慢了下来。
林晚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门没关严，能看到走廊里站着的两个人——父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外套，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沾着点泥土；母亲则裹着一件过时的红色棉袄，头发用一根旧皮筋扎在脑后，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他们手里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袋子上印着“XX超市周年庆”的字样，边角己经磨破了。
这和她记忆里的父母模样差太远了。印象中，父亲总是穿着陈磊送的名牌夹克，母亲的首饰盒里塞满了金项链金耳环，每次见面都要拉着她问陈磊又赚了多少钱，又给他们买了什么东西。而现在，他们像两只落难的麻雀，局促地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连鞋都没敢换，鞋底的泥印在地上拖出两道浅浅的痕迹。
“小晚……”王秀兰先看到了林晚，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可眼神却不敢首视她，“我们来看看你，听说你升职了，真是有出息。”
林建国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早就想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这楼真气派，比陈磊那公司好多了。”他说着，把手里的布袋子往前递了递，“给你带了点家里的土特产，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红薯干，还有你爸在地里种的白菜，新鲜得很。”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个布袋子上，袋子口没扎紧，露出里面干瘪的红薯干和几颗带着虫眼的白菜。她想起去年冬天，她被保释出来后身无分文，连吃饭都成问题，给母亲打电话想借点钱，母亲却在电话里骂她“不争气”“丢人现眼”，最后干脆挂了电话，拉黑了她的号码。那时候，他们怎么没想过给她送点“新鲜的白菜”？
“进来坐吧。”她侧身让开位置，语气平淡得像在招待客户。
夫妻俩局促地走进办公室，眼睛东张西望，看到办公桌后的真皮座椅，看到墙上挂着的行业奖项，又看到林晚身上得体的职业套装，眼神里的讨好更浓了。王秀兰想坐到沙发上，手刚碰到沙发套又缩了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最后还是拉着林建国站在原地。
“小晚啊，你现在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王秀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前阵子听说陈磊那公司出问题了，资金链断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是真的吗？”
林晚端起桌上的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回答，只是反问：“你们来，就是为了问陈磊的事？”
林建国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们是想你了。你看你都多久没回家了，你奶奶天天在家念叨你，说想看看你。”
“奶奶？”林晚冷笑一声，杯沿抵着嘴唇，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神，“去年我被陈磊污蔑挪用公款，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给奶奶打电话求助，她是怎么说的？哦，我想起来了，她说‘家丑不可外扬，你就认了吧，别连累我们林家’。”
王秀兰的脸瞬间白了，拉了拉林建国的胳膊，示意他别说了。可林建国却像是没听见，继续说：“小晚，过去的事就别提了，都是误会。那时候我们也是被陈磊骗了，以为真的是你做错了。现在我们知道了，都是陈磊那个混蛋搞的鬼！”
“误会？”林晚放下水杯，声音冷了几分，“那十万块钱也是误会吗？”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林建国和王秀兰的脸上。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林晚。
那十万块，是陈磊在构陷林晚之后，主动送到他们家的“补偿款”。当时王秀兰拿着钱，笑得合不拢嘴，拉着陈磊的手说“小晚不懂事，以后还得靠你多担待”。林晚后来从邻居嘴里听到这件事时，正在桥洞下啃着干硬的馒头，那一刻，她觉得比挨了陈磊一巴掌还疼。
“那、那钱我们没花！”王秀兰急着辩解，声音都抖了，“我们存着呢，就是想等你气消了，还给你……”
“不用了。”林晚打断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递到他们面前，“这是陈磊给你们转钱的记录，时间是我被保释出来的第三天。那时候我在桥洞过夜，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你们却拿着我的‘补偿款’，在外面跟人说我‘活该’。”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林建国和王秀兰的脸上，他们的眼神从慌乱变成了羞愧，最后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王秀兰的手指绞着衣角，布袋子里的红薯干因为她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像在嘲笑他们的虚伪。
沉默了几分钟，林建国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林晚：“小晚，爸知道错了。以前是我们糊涂，看重钱，忽略了你。现在陈磊那公司要垮了，他欠了我们家五万块钱，还不上了。你看你现在出息了，能不能……能不能帮我们把那五万块要回来？还有，你妈最近总说腿疼，想带你妈去大医院看看，你能不能……”
“不能。”林晚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陈磊欠你们的钱，你们自己去要。我妈腿疼，该去医院就去，医药费你们自己付。这些事，都和我没关系。”
王秀兰听到这话，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上前一步想拉林晚的手，却被林晚侧身躲开。“小晚，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啊！你小时候生病，是谁连夜背着你去医院？你上大学，是谁东拼西凑给你凑学费？你现在翅膀硬了，就不认我们了？”
这番话像是戳中了林建国的痛点，他也跟着激动起来：“林晚，你别忘了，没有我们，就没有你！你现在过得好，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你这是不孝！街坊邻居要是知道了，该怎么说你？”
林晚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样子，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麻木的疲惫。她想起自己在桥洞下蜷缩的那些夜晚，想起被陈磊污蔑时的孤立无援，想起苏晴在法庭上作伪证时的得意嘴脸，那时候，这些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亲人，在哪里？
“小时候你背我去医院，是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你给我凑学费，是因为你们觉得我以后能给你们争光。”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可当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被陈磊打了，你们说‘夫妻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我怀孕了想得到你们的祝福，你们说‘别烦陈磊’；我被警察带走，你们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身无分文求助你们，你们拉黑了我的号码，还拿着陈磊给的‘补偿款’到处说我的坏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羞愧的脸，继续说：“现在陈磊倒了，你们想起我是你们的女儿了？想起我能帮你们了？对不起，我的‘孝顺’，早在你们收下那十万块钱的时候，就被你们亲手扔了。”
王秀兰的哭声停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建国的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可看着林晚那双冰冷的眼睛，最终还是泄了气，颓然地垂下了手。
办公室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地响着。林晚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己经快七点了，她还要回去整理明天要交给税务局的材料，没时间和他们耗下去。
“小陈，”她按下内线电话，对着话筒说，“你过来一下，送两位客人下去。”
小陈很快就到了，看到办公室里尴尬的气氛，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他走上前，对着林建国和王秀兰客气地说：“叔叔阿姨，这边请，我送你们下去。”
林建国和王秀兰没有动，他们看着林晚，眼神里带着最后的祈求。王秀兰嘴唇动了动，小声说：“小晚，那我们……以后还能来看你吗？”
林晚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拿起桌上的文件，仿佛他们己经不存在了。
小陈只好轻轻碰了碰林建国的胳膊：“叔叔，走吧。”
林建国叹了口气，拉着还想说什么的王秀兰，慢慢走出了办公室。走到门口时，王秀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林晚正低头看着文件，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漠，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敢再哭出声，只能任由林建国拉着，一步步走向电梯。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林晚放下手里的文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其实她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刚才父母提到“小时候生病”“凑学费”的时候，她的心还是颤了一下。毕竟是生养自己的父母，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可她不能心软。她想起抽屉里那些证据，想起陈磊和苏晴的嘴脸，想起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想起自己在桥洞下度过的那些日夜。她的复仇计划才刚刚开始，她不能因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哪怕是她的父母。
过了几分钟，她睁开眼睛，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打开抽屉，拿出那份标注着“李曼奢侈品代购店”的凭证，仔细核对了上面的金额和日期，然后将它和其他证据放在一起，锁进了抽屉。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林晚的心里却没有了刚才的恍惚。她知道，从父母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和过去那个软弱、依赖亲情的自己，彻底告别了。现在的她，手里握着的是自己的命运，是属于那个未出世孩子的公道，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自己。
她拿起手机，给导师发了一条信息：“老师，陈磊公司的税务证据己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就提交给税务局。另外，我想请您帮我推荐一位靠谱的离婚律师，我要和陈磊离婚，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林晚看着屏幕上“老师”两个字，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这位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援手的老人，才是她现在最亲近的人。
雨渐渐小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办公桌上。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那是她的父母，正互相搀扶着，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她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释然。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她自己走。她的公道，她自己讨。至于那些曾经抛弃她的人，就留在过去吧，再也别想影响她的未来。
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笔，继续核对剩下的凭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像在为她即将到来的反击，敲响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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