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深处，火光跳跃，将墨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烟锅里那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一只窥伺的眼。
顾尘站在洞口，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尘土和霉味涌入肺腑，让他因奔跑而灼热的喉咙稍稍舒缓，但心脏却因墨老那句似笑非笑的问话而再次揪紧。
“死尘符？”顾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他想起自己方才胡乱临摹刻画、最终引燃产生那诡异黑雾的废符纸，“那……那是什么？我只是……”
“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墨老嘬了一口烟杆，慢悠悠地吐出灰白色的烟雾，那烟雾竟也不散，如同有生命般在他周身盘旋缭绕，更添几分神秘，“用蕴含微末阳气精粹的朱砂兽血为材，临摹‘古傩慑灵印’的残形，再以你那身‘寂灭’之气为引点燃……嘿，误打误撞，倒也弄出了点‘死尘’的皮毛。”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句句都敲在顾尘心上，将他那点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剖析得清清楚楚！
顾尘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墨老，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墨老，您……”顾尘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火光能清晰照亮的范围，他迫切的想知道一切，“您知道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那测灵碑……还有那个面具……”
墨老抬起眼皮，那双原本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竟显得异常清澈深邃，他上下打量着顾尘，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他灵魂最深处那死寂的封印。
“怎么回事？”墨老嗤笑一声，烟杆在旁边的石头上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小子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也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顾尘屏住呼吸，不敢错过一个字。
“听说过‘万诡源胎’吗？”墨老的声音压低了些，在这寂静的废窑里却格外清晰。
顾尘茫然地摇头。
“一种只存在于最古老禁忌典籍中的传说体质。”墨老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天生与天地间一切‘诡异’之力亲和，可谓……诡道至尊之胚模。”
顾尘的心脏猛地一跳！诡道至尊？
但没等他来得及消化这惊人的信息，墨老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可惜，这体质太过逆天，也为天地所不容。通常拥有这种体质的人，根本等不到觉醒，就会在婴儿时期被自身无法控制的诡异之力反噬，要么疯狂异化，要么首接爆体而亡，死得连渣都不剩。”
顾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爆体而亡？疯狂异化？
“而你，”墨老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你小子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你体内被人下了狠手，布下了一道极其古老恶毒的‘寂灭诡咒’，将这‘万诡源胎’彻底封印、寂灭，让它陷入近乎死亡的沉睡。所以你没死，但也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灵气厌弃，万法难近，活脱脱一个修仙界的绝缘体，凡人眼中的废柴。”
轰隆！
墨老的话语，如同一道道惊雷，狠狠劈在顾尘的脑海！
万诡源胎！寂灭诡咒！灵气厌弃！绝缘体！
所有的困惑、所有的痛苦、这三年来所有的挣扎与绝望，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清晰而残酷的答案！
原来……原来他不是天赋差！他是天赋“好”到了天理难容的地步！好到需要被如此恶毒的诅咒封印才能苟活！
巨大的冲击让他身形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微微颤抖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为……为什么？是谁……给我下的咒？”
“为什么？是谁？”墨老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在窑洞里回荡，显得有些阴冷，“这就不是你现在该知道，也不是老头子我能随便说的了。知道得太多，死得快。你只需要明白，下咒的人，其手段和能耐，远超你现在的想象。这咒，歹毒得很，不仅封了你的体质，更在不断蚕食你的生机本源。若无法解开，你最终也会在寂灭中油尽灯枯，悄无声息地死去。”
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顾尘如坠冰窟，浑身发冷。原来即使躲过了幼年爆体而亡，他也依旧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绝路上！而且是被慢火炖煮，寂静无声地走向终结！
“那我……该怎么办？”顾尘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难道就真的……只能等死吗？”
“等死？”墨老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又装了一锅烟丝，“那倒也不一定。天道五十，大衍西九，人遁其一。万事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顾尘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希冀的光芒，急切地看着墨老。
“你那‘万诡源胎’虽被寂灭诡咒封印，但终究是至尊胚模，岂是那么容易彻底磨灭的？”墨老点燃烟丝，猩红的光芒再次亮起，“这三年，它虽在沉睡，却也本能地在那死寂的封印下，极其缓慢地……**适应**着那诡咒的力量，甚至试图……**同化**它。”
“同化诡咒？”顾尘震惊。
“不错。”墨老点点头，“所以，你并非完全无法动用力量。只是你之前试图引动的，是外界那些‘鲜活’的天地灵气，它们与你体内那‘死寂’之源格格不入，自然排斥你。而你真正能引动、能尝试去掌控的，应该是你体内那被诡咒转化、与你本源体质正在缓慢融合的……**寂灭诡力**！”
寂灭诡力！
顾尘想起了测灵碑那日的黑光，想起了那让执法弟子都感到心悸的死寂黑雾！
“那……那我该如何引动它？那面具里的……”顾尘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傩面，算是个引子，也是钥匙。”墨老吐出一口烟圈，“上古傩祭，本就是巫觋沟通诡异、借用其力的一种原始途径。那面具里残留的些许古老傩力，恰好与你体内的寂灭诡力属性相近，故而能引动共鸣。你感受到的那段‘慑灵’残诀，算是真正适合你入门的东西。”
“可是……”顾尘脸上露出难色，“那咒诀发音古怪无比，手印也生涩难懂，我完全无法理解，更别说修炼了……”
“理解？”墨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道，“谁告诉你‘诡道’需要你用脑子去理解？你以为是你学的那《青云诀》吗？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他用烟杆虚点了点顾尘的心口：“诡道之力，源于混沌，生于诡异，重在意、感、触！你要用你的**情绪**去驱动它，用你的**本能**去感知它，用你与生俱来的那份对‘诡异’的**亲和**去触碰它！”
“不要试图去‘理解’那咒文的意思，去感受它每一个发音的**震动**，感受它与你体内寂灭之力的**共鸣**！”
“不要试图去‘记忆’那手印的姿势，去感受每一个手势勾勒时，指尖划过的**轨迹**所引动的**细微气流变化**，感受那变化与你周遭那些不可见、不可闻的‘诡异’存在的**联系**！”
墨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着顾尘固有的认知。
“集中你的精神！回想你最不甘、最愤怒、最渴望力量的时刻！将那情绪化为燃料，注入你的意志！”
“然后，跟着我的节奏！”
墨老忽然将烟杆交到左手，右手抬起，那枯瘦的手指以一种缓慢却无比流畅、充满古拙诡异韵味的姿态，开始凌空勾勒。
同时，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古怪、拗口、仿佛不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节**！
那音节响起的瞬间，顾尘只觉得头皮猛地一麻！窑洞内的火光剧烈摇曳，周围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般开始扭曲蠕动！
更重要的是——他体内那死寂的封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潭，猛地**剧烈震荡**起来！
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某种原始狂暴意味的力量，似乎被那音节和手印强行从沉睡中**唤醒了一丝**，即将破封而出！
“就是现在！感受它！引导它！”墨老的厉喝声如同惊雷炸响在顾尘脑海！
顾尘福至心灵，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猛地抬起双手，竭尽全力地模仿着墨老刚才那诡异的手印轨迹，同时调动起这三年来所有的屈辱、不甘、愤怒、以及对力量的极致渴望！
所有的情绪轰然爆发！化为一股炽热的洪流，冲向他体内那震荡的封印！
他张开口，试图发出那个古怪的音节——
“嗬……！！！”
一个扭曲、沙哑、完全不似人声、却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音调**，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虽然极其生涩，甚至有些变调，但在那音调发出的瞬间——
嗡！
顾尘周身尺许范围内的空气猛地**扭曲塌陷**！仿佛光线都被吞噬！
一股肉眼可见的、淡薄却无比**漆黑死寂**的气流，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他双掌结出的那个歪歪扭扭的手印中**喷射而出**，击打在对面窑洞的石壁上！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石壁上既没有出现裂痕，也没有被打出坑洞。
但就在那黑气击中的地方，石壁的表面，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灰败、死寂的色彩**！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变得如同经历了千百年风化的朽石，轻轻一碰就会化作齑粉！
并且，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绝望、衰败的气息，弥漫开来……
顾尘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造成的景象，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喷出黑气后瞬间袭来的、几乎将他掏空的剧烈虚弱感和反噬的刺痛，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成功了？！
他……他刚刚，真的引动了那股力量？！虽然只有一丝，虽然代价巨大，但这确确实实是……属于他自己的力量！
“嘿…咳咳…”墨老咳嗽了两声，收回了手，火光下他的脸色似乎也苍白了一丝，显然刚才的引导对他消耗也不小，“马马虎虎，算是摸到点门边了。记住刚才的感觉，那情绪，那共鸣……”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这只是开始。‘慑灵’不过是古傩术中最粗浅的运用，慑服、汲取弱小诡异之力或生灵微末生机为己用，补充你这寂灭之体的消耗，甚至微弱地滋养你那被封印的源胎。但切记，诡道之路，凶险万分，每一次汲取都可能引来不可测的污染与反噬，心志不坚，必遭同化异化，死得比谁都惨！”
“而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尘一眼，“你每动用一次这力量，那‘寂灭诡咒’的封印就可能松动一丝。是更快地释放力量走向强大，还是加速那诡咒对你生机的吞噬，更快地走向灭亡……这其中的尺度，你需要自己把握。是成为驾驭诡异的主宰，还是沦为被诡异吞噬的傀儡，就在你一念之间。”
力量与风险并存！机遇与死亡共舞！
顾尘握紧了拳头，感受着身体的虚弱和脑海中那短暂却无比清晰的施展感，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定。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废柴了！
“多谢墨老指点！”顾尘深深一揖，语气真诚而激动。
墨老摆摆手，重新拿起烟杆嘬了一口，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谢就不用了，老头子我只是不想看着一颗好苗子就这么烂掉而己。以后每三日，子时三刻，此地相见。能不能把握住，看你自己的造化。”
说完，他不再看顾尘，身影在火光和烟雾中，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堆还在燃烧的微弱火堆，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烟味和那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顾尘独自站在废窑中，看着石壁上那块灰败的痕迹，感受着身体的虚弱与内心的火热，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己经彻底改变。
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未知与恐怖，却也蕴含着唯一生机的诡道，在他脚下，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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