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浓重的霉味和稻草腐朽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地压在慕容羽的胸口。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泥墙,蜷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算得上干燥的稻草上,身体因寒冷和长期的营养不良而微微颤抖。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只有门板下方一道狭窄的缝隙,吝啬地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
他叫慕容羽。这个名字,是烙印,也是枷锁。他是慕容家族的人,至少,血脉上是的。
他的父亲,是现任家主慕容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这本该是显赫的身份,足以让他在这片名为“修真界”的土地上活得体面。
然而,命运给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天生废脉,丹田如同铁石,天地间游离的稀薄灵气根本无法进入分毫,更别提炼化、筑基。
在慕容家,在这个实力为尊、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个无法修炼的子弟,其价值甚至不如一头能拉车耕地的健壮牲口。
父亲早亡,母亲在郁郁寡欢中追随而去。曾经“二爷之子”的尊贵身份,随着父母的逝去和自身“废物”标签的坐实,迅速褪色、剥落。
他从家族核心的院落被赶了出来,名义上是“分家旁系子弟”,实际上,待遇早己沦落到与最低等的家奴无异。
住的是堆放杂物的柴房,穿的是粗麻布衣,吃的是馊粥冷饭,干的也是最苦最累的杂役。
慕容凌,那个管事的儿子,仗着自己有炼气二层的微末修为,更是将他视作取乐的玩物,动辄打骂羞辱。
“废脉废物”、“慕容家的耻辱”……这些称呼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他长大。
他早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低头,习惯了将所有的屈辱和恨意深深埋进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他唯一的念想,就是活下去,卑微地、如同杂草般顽强地活下去。贴身藏着的那半块冷硬窝头,是他省下来防备明天更严苛克扣的保命粮。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喂?听得到吗?我叫慕容羽,你…饿不饿?”
慕容羽的身体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疑不定地在黑暗中扫视,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谁?
是慕容凌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把戏?用传音入密来戏耍他?还是…真有域外天魔?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西肢百骸,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咸腥,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应!绝对不能应!任何回应都可能招致更可怕的灾祸!
然而,对方并没有停止。那个声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奇怪的温和,絮絮叨叨地说着烈日、黄土、锄头、爷爷……那些描述是如此平凡,如此具体,充满了烟火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尤其是对方传递过来的那种强烈的“饥饿”和“疲惫”的身体感觉,竟与他此刻的状态惊人地相似。
那绝不是高高在上的修真者或管事们能伪装出来的感觉,他们早己辟谷,餐风饮露,怎会懂得凡人的饥肠辘辘?
另一个世界?同名的凡人?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地动摇着他坚冰般的警惕。
当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和笨拙的真诚:“饿?你等等!我这边有吃的!有好吃的!特别香!我这就给你!”
慕容羽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的“咕噜”声,在死寂的柴房里格外刺耳。
羞耻感瞬间烧红了他的脸颊,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几乎要吞噬理智的饥饿感。
好吃?特别香?会是什么?比管事偶尔丢给他的、沾着点油星的骨头渣子更吗?绝望中滋生的那一点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让他死死盯着面前的虚空。
下一秒,他感觉怀里微微一沉!
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他颤抖着低下头。在他破旧粗麻衣襟的褶皱里,赫然出现了一小撮散发着奇异、霸道、浓烈到无法形容的香气的——金黄色碎屑!
那香气是如此陌生,如此具有侵略性,蛮横地冲入他的鼻腔,瞬间盖过了柴房的霉味和他身上汗馊的气息。
油脂、谷物、还有某种他无法辨识的、极其的咸鲜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首冲灵魂的诱惑!
他伸出因常年劳作和寒冷而布满裂口和冻疮的手指,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粒沾满了红色粉末的碎屑。
理智在疯狂报警,怀疑这是新的毒药或陷阱,但那勾魂夺魄的香气最终战胜了一切。他闭上眼,将那粒碎屑放进口中。
“轰——!”
一种前所未有的、爆炸般的味觉体验瞬间席卷了他麻木的舌尖!极致的咸鲜、浓郁的油脂香、一种奇异的“鲜”味首冲脑门,伴随着微微的辛辣刺激,唾液如同决堤般疯狂分泌。
那强烈的味觉冲击让他浑身剧震,几乎要呻吟出声!好吃!太好吃了!这到底是什么神物?世间竟有如此美味?
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多年挣扎求生培养出的本能立刻占了上风。
他死死压住立刻将整撮碎屑吞下去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它们一点一点、无比珍惜地包进那半块冷硬窝头相对干净的一角,再用一块破布仔细裹好,塞进贴身最里层,紧贴着那枚刻着“羽”字的暗青色小石片。
那枚石片,是他父亲唯一留下的、证明他曾经拥有过一点点“身份”的印记,也是他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精神慰藉。
做完这一切,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但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满足感,正艰难地从冰冷的绝望中破土而出。
他抬起头,望向无尽的黑暗虚空,第一次主动回应那个声音。意念依旧谨慎而虚弱,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信任和试探:
“你…你叫慕容羽?这…这是什么?真的…真的给我?”
“嗯!我叫慕容羽!那是方便面!我这边很普通的东西,不值钱,你喜欢就好。”
那个声音立刻回应,带着明显的欣喜和轻松,“你那边…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或者…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看看?”
东西?慕容羽的心猛地一沉。他有什么?除了一身破衣烂衫,一条贱命,就只有怀里这半块窝头和那枚小小的、刻着“羽”字的石片了。窝头是活命的根本,不能给。
石片……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是他“慕容羽”这个名字最后的、卑微的证明。给了它,自己还剩下什么?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枚小小的石片,粗糙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这个卑微的印记,在这个神奇的声音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能换来更多那种叫“方便面”的神仙食物吗?他不敢奢望。
但刚才那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味觉体验,如同毒瘾般在他贫瘠的生命里种下了渴望的种子。
良久,在黑暗的沉默中,他缓缓摊开了紧握的手掌。掌心汗湿,那枚暗青色的、边缘磨得圆润的小石片静静地躺着,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羽”字在微弱的光线下模糊不清。
他传递过去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卑微和孤注一掷:
“这个…行吗?我…我只有这个了…不值钱的…石头…是我…父亲留下的…”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加上了最后半句,仿佛这能给它增添一丝微不足道的价值。
陇东塬上,夕阳的余晖给广袤的黄土坡涂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橘色。
慕容羽坐在田埂上,看着掌心凭空出现的那枚小石片,感受着它冰凉的触感和粗糙的质感,心中五味杂陈。
石片很轻,带着一种岁月的沉静感,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羽”字,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和难以言喻的悲凉。
这是那个世界“慕容羽”仅有的、珍视的东西,是他父亲留下的唯一印记,其意义远非自己那包廉价方便面碎屑可比。
“当然行!”慕容羽立刻用意念回应,语气郑重,“这很重要!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对吧?我会好好收着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石片收进裤兜,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那份沉甸甸的珍视与不舍。
“我…我叫慕容羽。”柴房里的声音似乎因为他的郑重回应而放松了一丝,意念中第一次带上了明确的自我称谓,虽然依旧微弱,“慕容家的人…”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仿佛在确认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身份。
“慕容羽,好名字!咱们真有缘!”现代慕容羽爽朗地回应,心头涌起一股奇妙的亲切感,“你等等,我这边还有更好的东西!管饱!”
他想起爷爷帆布包里还有半包没开封的压缩饼干,是上次去镇上赶集时买的军用品,硬得能当砖头,但热量极高,最是顶饿。
他飞快地翻找出来,撕开简陋的塑料包装,露出里面两块方方正正、颜色深褐的饼干。他拿起一块,用力掰下一角。
“这个叫压缩饼干,特别顶饿!就是有点干,你吃的时候慢点,最好配点水!”他一边用意念解释着,一边集中精神,沟通时空宝玉,将那一小块压缩饼干传递过去。
这次传递比之前的方便面碎屑感觉更“沉”一点,似乎物质越“实在”,消耗的精神力也微增。
柴房角落,慕容羽只觉得手心又是一沉。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一块从未见过的、方方正正、颜色深褐的硬块出现在掌心。
它比刚才的碎屑更实在,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属于粮食烘烤后的朴实香气,虽然远不如“方便面”霸道,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这就是“压缩饼干”?管饱?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硬邦邦的。他试着用牙齿咬了一小口,极其费力,只刮下一点粉末。
粉末在嘴里化开,是纯粹的粮食味道,带着点淡淡的咸味和烘烤的焦香,朴实无华,却异常扎实。一股暖意似乎正从胃部缓缓升起。
这感觉…踏实!比那香得让人晕眩的“方便面”更让他安心!这才是真正能救命的东西。
他立刻停止啃咬,如获至宝般将这块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和那包着方便面碎屑的窝头一起,仔细地藏进怀里最深处。有了这两样东西,或许…或许能多撑几天?
“谢谢…” 他再次传递意念,这一次,那深深的戒备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多了一丝真切的感激,虽然声音依旧细若蚊蚋。
“甭客气!咱们同名,就是缘分!”现代慕容羽心里也暖暖的,他想了想,问道:
“对了,慕容羽,你们那个世界…有没有什么常见的草药啊、植物图谱之类的东西?我爷爷懂点草药,我想找点资料看看。”
“草药…” 慕容羽微微一怔。他虽然不能修炼,但在慕容家这种修真家族,即便是最底层的杂役,耳濡目染之下,对修真界最基础的常识也略知一二。
那些管事们教导有资质的子弟时,偶尔也会提到一些最普通的、凡俗也能辨认的草药名字和粗略用途,用于强身健体或治疗些小伤小病。
他努力回忆着。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名字和形象:止血的‘凝血草’,叶片边缘有细锯齿;
驱寒的‘阳炎花’,开黄色小花;还有‘清心藤’、‘铁骨根’……这些名字和零星的描述片段,都是他躲在角落干活时,远远听管事们训斥那些记性不好的旁系子弟时听来的,虽然不成体系,但确实存在。
“有…有的…”他谨慎地回应,“我…我见过一些图…很旧的书…管事那里有…”他不敢说自己记得,只推说见过图册。
“真的?太好了!”现代慕容羽兴奋起来,“不用太复杂的,就最常见的,画得清楚点的就行!你想想办法?我可以用更多好吃的跟你换!”
柴房里,慕容羽的心猛地一跳。更多…好吃的?压缩饼干那种能顶饿的硬块?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藏好的压缩饼干似乎正在怀里散发着热量。
这个交易…似乎…可行?他努力回想着那些模糊的草药形象,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来……
就在这时!
“哐当!”
柴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傍晚最后一点天光猛地涌了进来,刺得慕容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趾高气扬的身影堵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但那刻薄尖利、带着浓浓恶意的少年嗓音,慕容羽死也不会忘记!
“哟!废物!躲在这挺尸呢?”慕容凌抱着双臂,一脚踏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角落里蜷缩的身影,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猪圈那边都臭气熏天了。
你这懒骨头还想偷懒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滚去清理干净!今晚清不完,你就别想吃饭!不,是明晚也别想!”
慕容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更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怀里那点珍贵的食物。意念在瞬间切断,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陇东塬上,慕容羽清晰地“听”到了那声粗暴的踹门声和充满恶意的辱骂,紧接着,脑海中的链接骤然中断,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刀狠狠斩断!
“慕容羽?慕容羽!”他焦急地在心中呼唤,却再无回应。
只有掌心那枚暗青色石片残留的冰凉触感,和裤兜里那小块压缩饼干硬邦邦的轮廓,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刚才那跨越时空的对话并非幻觉。
那个同样叫慕容羽的少年,此刻正面临着什么?那个叫慕容凌的人是谁?猪圈…清理…不准吃饭……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顺着慕容羽的脊背爬升上来。
他攥紧了拳头,望着西边天际最后一抹残阳如血,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另一个世界的“慕容羽”,身处的是怎样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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