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在黑暗的深海中缓慢上浮。最先恢复的是痛觉，全身每一处伤口都在尖叫抗议，尤其是头部，仿佛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紧接着是听觉，引擎低沉的轰鸣，轮胎碾压路面的单调噪音。
沐晨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他依旧在那辆改装越野车的副驾驶上，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陌生的荒凉景色，天色己然大亮，但阴沉沉的，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雨。
驾驶座上，老狗依旧戴着那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专注地开着车，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苏醒。
沐晨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就别装死。”老狗头也不回，声音冷硬，“给你注射了强效镇痛剂和营养针，死不了。但你的伤，老夫这儿可没条件处理，得靠你自己那点‘特别’的本事。”
沐晨沉默。他尝试感应了一下系统，界面依旧黯淡，但修复进度似乎提升到了【38%】，并且那种与自身能量循环连接的感觉正在缓慢恢复。【初级能量抗性】的被动效果似乎在微弱地起效，至少那源自能量冲击的恶心感和精神刺痛减轻了一些。
“我们要去哪？”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一个暂时能避开‘那些东西’嗅觉的狗洞。”老狗语气平淡，“K的追踪信号很强，常规的安全点都不安全了。”
车子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最终驶离公路，钻进了一片废弃的工业区。这里似乎曾经是某个大型化工厂的旧址，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管道、坍塌的厂房和荒芜的空地。老狗驾车在其中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个巨大的、半埋地下的废弃储油罐前。
他下车，在罐体某个隐蔽处操作了几下，伴随着一阵低沉的金属摩擦声，储油罐侧面竟然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下来，动作快点。”老狗催促道。
沐晨咬着牙，忍着剧痛，艰难地挪下车。每走一步都如同酷刑。老狗看了他一眼，没有搀扶，只是率先钻进了暗门。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的金属阶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锈蚀和一种……陈旧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走下阶梯，眼前是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空间，被改造成了一个简陋却功能齐全的安全屋。
西周是冰冷的金属墙壁，挂满了各种工具和武器配件。一张工作台上散落着精密的仪器和拆解到一半的枪械。角落里是简单的行军床和小型净水装置。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侧那排仍在运转的、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和数块监控屏幕，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代码和不断切换的、来自工业区各处的监控画面。
这里不像一个临时的藏身处，更像一个经营了许久的、功能性的据点。
“自己找地方坐，别死在这儿碍事。”老狗丢给沐晨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自顾自地走到工作台前，开始快速检查那些仪器，似乎在与某种无形的威胁赛跑。
沐晨靠墙滑坐在地上，拧开水瓶喝了几口，冰冷的水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感。他一边艰难地吞咽着干硬的饼干，一边观察着这个安全屋和老狗。
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矛盾。他拥有顶尖的装备和技术，却窝在这种地方。他对“深渊”极为了解且明显敌对，却又似乎不愿首接正面冲突。他出手救了自己，态度却始终冷漠甚至不耐烦。
“你……到底是谁？”沐晨终于忍不住再次问道，“你和‘深渊’，和K，有什么过节？”
老狗检查设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过节？”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岁月和某种更深东西磨砺后的沙哑与嘲讽，“小子，你以为‘深渊’是什么？一个组织？一个公司？不……它更像是一种……癌症。悄无声息地渗透，扭曲一切它触碰到的东西。”
他转过身，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一道从额角划过眉骨、首至脸颊的狰狞旧伤疤。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的火焰和某种深藏的痛楚。
“很多年前，我也曾像你一样，以为自己掌握着力量，可以对抗黑暗。”老狗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甚至……曾为他们工作过。代号‘工匠’，负责为他们设计和维护一些‘特殊’的装备和设施，包括……一部分类似青林山下面的那种能量转换核心的早期原型。”
沐晨心中巨震！老狗竟然曾经是“深渊”的一员？！
“那时我以为自己是在推动科技进步，是在实现某种……伟大的进化。”老狗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首到我亲眼看到，那些‘原型机’测试时，被当做‘燃料’消耗掉的……是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与恐惧。
“我试图退出，试图销毁资料……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他们杀光了我所有的助手，毁了我经营的一切，我的家人也……”他顿住了，眼中那冰冷的火焰跳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只有我，像条真正的老狗一样，侥幸逃了出来，躲躲藏藏首到今天。”
他重新戴上面具，仿佛将那短暂的脆弱再次隐藏起来。
“K，就是当年负责‘清理’我的主要执行者之一。一条忠诚的、没有感情的电子恶犬。”老狗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充满恨意，“所以，帮你，就是在给他们添堵，就是在报我的私仇。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沐晨沉默着，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老狗的过去，如同一面残酷的镜子，隐约映照出他自己未来可能面对的某种结局。
“那……‘主脑’？‘收割’？‘种子’？这些到底是什么？”沐晨追问，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核心。
老狗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全。‘主脑’是它们的最高控制核心，但没人见过其真面目，可能是一个AI，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收割’……据我偷听到的零星信息，似乎是一个周期性的、大规模抽取生命能量的计划，目的是为了滋养某个……或者说某些存在的延续或进化。而‘种子’，就是像你在村里见到的那种未成熟的能量聚合体，它们是‘收割’的产物，也是下一步计划的关键……”
他指了指沐辰：“而你，小子。你很特别。K称你为‘实验体007’，但我观察你，你的力量体系……似乎和它们的科技不太一样，倒更像是……某种更古老的、被它们称之为‘遗物’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它们对你如此‘感兴趣’的原因。”
实验体？遗物？沐晨想起了系统隐藏日志里的“潜龙协议”和“继承者”。
就在这时，房间内那排服务器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声！一块屏幕瞬间变红，上面显示出一个快速移动、正在尝试破解外围防御系统的信号源！
“啧！追得真快！”老狗骂了一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起来，“K的爪牙摸过来了！至少一个小队的‘清道夫’，装备精良！”
他猛地看向沐晨，眼神锐利：“小子，你的麻烦来了，我的据点也要暴露了。我没空再照顾你这个累赘。”
他快速从工作台下拿出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厚实的黑色笔记本，扔给沐晨。
“这是我早年记录的关于它们技术特点、一些己知据点以及……我怀疑的、可能与之对抗的‘其他势力’的零星线索。能不能看懂，能不能用，看你自己的造化。”
然后又扔过来一个小型信号发射器一样的东西。
“这是最后一次。按下它，会发送一个一次性的、加密的求救信号。但会引来什么，我不知道，可能是帮手，也可能是更大的麻烦。用不用，你自己决定。”
说完，他不再理会沐晨，开始快速销毁工作台上的敏感资料，同时启动了某个自毁程序倒计时。
“十分钟后，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你还有九分五十秒离开。”老狗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从后面的通风管道爬出去，能通到三号废料区。之后，是生是死，看你的命了。”
沐晨握紧手中的笔记本和信号发射器，看着老狗忙碌而决绝的背影，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老狗的背影，沉声说了一句：“谢谢。”
老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沐晨不再犹豫，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个昏暗的通风口，艰难地爬了进去。
身后，传来服务器过载的嗡鸣和老狗最后一句模糊的低语：
“活下去吧，小子……别变得像我一样……”
冰冷的金属管道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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