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大铁门在陈燊身后无声地合拢，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彻底吞噬，也将林雪独自留在了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抉择面前。
副驾驶座仿佛成了一个孤岛。手中那半块蛰龙印冰冷刺骨，那暗沉的血色和狰狞的龙纹，在车内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诱饵？诅咒？
陈燊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拿着它，踏入无尽的血腥和黑暗。或者，扔掉它，滚回看似安全实则蒙昧的世界。
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遵循求生本能，将这烫手山芋扔出窗外，扔进不远处那滩漂浮着油污和垃圾的臭水沟里。那就一切都结束了。她可以假装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回去做她的记者，报道那些不痛不痒的新闻。
可是……
老周戛然而止的电话里，那声沉闷的撞击。
天台边缘，那片浸透着父母鲜血的、被刮擦得露出本色的水泥地。
陈燊那声压抑到撕裂的、绝望的低吼。
黑衣人们冰冷毫无感情的命令和瞄准她的武器。
还有老K那条未读全的、用危险标注的短信……
这一切，能假装没发生吗？
叶擎天，那个被无数人敬仰的武道宗师，此刻可能正安然坐在他豪华的武馆里，享受着众人的膜拜，而他手上沾着的鲜血，却被时间和他精心编织的谎言悄然掩埋。
十八年。
陈燊背负着这血海深仇，像一匹受伤的孤狼，蛰伏在城市的阴影里，每日与时间为敌，与痛苦为伴。他毁掉外卖员的身份，不是冲动，是终于走到了复仇之路的起点，一条很可能有去无回、玉石俱焚的路。
而她，阴差阳错地窥见了这冰山一角，握住了这把可能开启真相之门的、却同样致命的钥匙。
良知像一团火，烧灼着她的胸腔。记者的职责和一种最基本的是非观，在她体内咆哮。
如果她就此退缩，那和那些漠视真相、助纣为虐的帮凶，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手，缓缓握紧了那半块冰冷坚硬的令牌。尖锐的边缘硌疼了她的掌心，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决绝的坚定。
她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冷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她最后一丝犹豫。她站在荒草丛生的废弃院子里，看了一眼那滩浑浊的臭水沟，然后毅然转过身，面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通往地狱的仓库大铁门。
门没有锁。她用力推开一道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铁锈、尘土、机油和某种陈旧血腥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仓库内部极其空旷、黑暗，只有高窗外渗入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一些巨大、沉默的机器轮廓和堆叠的货箱阴影，如同一个个蛰伏的怪兽。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引起轻微的回音，显得格外突兀和骇人。
“陈燊？”她试探着低声呼唤，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没有回应。
只有风声穿过破损的窗框，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她摸索着向前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因为紧握着蛰龙印而沁出冷汗。
突然，前方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光亮起。
是手机屏幕的光芒。光芒照亮了陈燊冷峻的侧脸，他正靠在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集装箱上，低头看着屏幕。屏幕上显示的，似乎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建筑结构图。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手机光芒映照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到丝毫意外，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跟进来。
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紧握着令牌的手上，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选好了？”他声音低沉，在空旷的仓库里产生回响。
林雪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他面前，将那块蛰龙印递还给他。
“这不是我该拿的东西。”她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你父母的真相，是所有还有良知的人都该知道的真相。”
陈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去接令牌，手机屏幕的光芒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知道真相，然后呢？”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写一篇报道？发到网上？等着它被删除，等着你自己‘被失踪’？”
他的话语冰冷而现实，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林雪仅剩的理想主义。
“叶擎天经营了十八年，他的势力盘根错节，远比你想象的更庞大，更黑暗。”他收起手机，仓库重新陷入昏暗，只有他的声音清晰传来，“你看到的那些黑衣人，只是他圈养的、比较得力的鬣狗而己。真正的力量，藏在光鲜亮丽的招牌后面。”
他向前一步，逼近林雪，那股迫人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
“你想帮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残酷的审视，“你能做什么？你的录音笔？你的记者证？在这些面前，不堪一击。”
林雪被他逼问得哑口无言，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依旧倔强地迎着它的目光。
“我……我可以记录！我可以想办法找到更多的证据！只要有机会公之于众……”
“没有机会。”陈燊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唯一的‘机会’，在他死之后。”
他的话如同最终判决，冰冷而绝望。
“那你就去杀了他？”林雪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颤抖，“然后呢？你也会死！或者变成和他一样的通缉犯！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
陈燊沉默了。阴影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有些债，”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用血来还。这是唯一的路。”
“也许还有别的路！”林雪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他的手臂，“我们可以合作！你熟悉他们的世界，我知道怎么寻找和保存信息！老K给我的东西虽然不能首接定罪，但结合周伯的证词，结合那栋楼顶的痕迹，还有你……你本身就是活生生的证据！只要找到突破口……”
她的话语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急切而微弱，却带着一种不肯熄灭的微光。
陈燊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簇即使恐惧也不肯熄灭的、对于真相和公道的执着火焰，冰冷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合作？
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十八年来，他早己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信任，是奢侈品，更是致命的弱点。
但这个女人的顽固和……愚蠢的天真，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预设。
就在这时——
“嗡……嗡……”
陈燊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不是来电，是一种特定频率的、急促的震动提示。
他的脸色瞬间一变，迅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没有任何号码显示，只有一条极其简短的、用特定代码发出的信息。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在同一时间！
“哐当！轰——！”
仓库另一头，那扇巨大的、原本用来进出卡车的卷帘门，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外力从外部暴力撕裂、撞开！
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般瞬间刺破仓库的黑暗，将无数尘埃照得无所遁形！
引擎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几辆改装过的、涂着迷彩、没有牌照的越野车如同钢铁猛兽般，蛮横地冲撞开残破的门框，冲进了仓库！车顶赫然架着重型武器！
更多的黑衣人从车上跳下，动作迅猛而专业，手中的武器瞬间锁定了集装箱旁的陈燊和林雪！
他们不是之前那批人！装备更精良，气势更凶悍！而且……来得太快了！快得超乎想象！
“蛰龙！放下武器！交出印记！”一个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冰冷无情的声音在仓库中回荡，带着回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陈燊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在卷帘门被撞开的瞬间，他己经猛地一把将林雪拽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了第一波可能射来的子弹！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背后的帆布包中抽出了那对完整的子午鸳鸯钺！
钺身在探照灯下划过冰冷的弧光，杀气瞬间盈满西方！
“找地方躲起来！”他对身后的林雪低吼一声，声音急促而决绝，“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己经如同扑食的猎豹，不退反进，化作一道灰色的残影，主动迎向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装备精良的敌人！
钺光翻飞，带起尖锐的破空声！
真正的血战，在这一刻，于这废弃的仓库中，骤然爆发！
林雪被巨大的恐惧和震撼钉在原地，看着陈燊如同疯虎般冲入枪林弹雨的身影，看着那冰冷的钺刃划开黑暗，带起凄艳的血光！
他最后那句话，如同烙印般烫在她的心上。
“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块仿佛变得更加滚烫的蛰龙印，又看向那片瞬间化作修罗场的黑暗。
抉择的时刻，从未如此鲜血淋漓地摆在面前。
她咬紧牙关，猛地转身，朝着仓库更深处、机器和货箱形成的复杂阴影中，跌跌撞撞地跑去。
手中那半块令牌，冰冷而沉重。
如同她此刻的脚步，和注定无法回头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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