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肆章 霆琛心折 悄然生情
匿名纸条如一枚投入心湖的暗石，激起层层警惕的涟漪。映雪将那份不安强行压下，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暗中更添了几分谨慎。她并未立刻着手深挖隆昌账目之事，亦未再催促冯管家，只如常度日，读书习字，仿佛全然沉浸于内宅安宁之中。
这日傍晚，骤雨初歇，空气清新。顾霆琛回府比平日早了些，军装外套搭在臂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弛。他路过东厢小院时，脚步微顿。
只见映雪并未在屋内，而是坐于廊下的一方小几前，几上摊开着厚厚的账册与一叠草纸。她并未梳髻，青丝松松挽就，斜插着一根玉簪，着一身月白家常旗袍，外罩浅碧色绒线衫。夕阳余晖透过的空气，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她正垂眸凝神，一手翻着账目，一手执笔疾书，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若有所得，神情专注沉静，竟有一种不同于平日温婉的、锐利而智慧的光芒。
顾霆琛悄然立于月洞门外，并未惊动她。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算盘珠，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看着她时而以笔蘸墨，在草纸上列出繁复算式，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看着她因遇到难题而轻咬下唇，又豁然开朗时眼角微扬的神采。
他忽然想起军中参谋部那些对着地图沙盘推演战局的军官，亦是这般全神贯注，运筹帷幄。可那些是男人，是军人。而眼前这个女人…她本该是娇养深闺、只知风月的花朵，却为何拥有如此冷静的头脑与洞察秋毫的敏锐？
“墨商”的文章，军需危机时的献策，舞会上的从容，乃至此刻…她竟真的在认真核查那些连他都觉繁琐头痛的账目？
冯管家悄步近前，欲要通传，被顾霆琛一个眼神制止。他静静看了片刻，忽然发现她手边放着一本翻旧的英文版《成本会计学》，书页间夹满了批注的纸条。
他心中那根惯常冰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而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混杂着惊讶、欣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与他认知中所有女子都不同。不是母亲那般温顺隐忍，不是白凌薇那般娇媚邀宠，更不是那些只会谈论时装舞会的名媛。她像一泓深潭，表面平静温婉，底下却暗流汹涌，藏着惊人的力量与光芒。
映雪终于算完一页，轻吁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微酸的脖颈，不经意间抬眸，正对上顾霆琛深邃的目光。她微微一怔，随即起身，敛衽道：“少帅回来了。”
语气依旧温婉，却无半分惊慌失措。
顾霆琛走进小院，目光扫过案上账册：“还在看这些？冯管家未曾办妥？”语气虽淡，却并无责备之意。
“是妾身自己想看看。”映雪从容应答，“家中也曾经营实业，多学些总是好的。且近来翻阅旧账，倒发现些有趣的规律，于理财持家亦有助益。”她巧妙地将目的淡化，转为学习持家。
顾霆琛拿起她方才演算的草纸，看着上面清晰的条目与结果，忽然道：“上次军需纱线之事，你做得很好。父亲…大帅那边也己知晓，颇为赞许。”
这是他第一次提及顾大帅的态度。
映雪心下微动，面上只浅笑：“分内之事，不敢当赞许。”
顾霆琛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夕阳在她长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恬静美好。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拂开那缕垂落她颊边的发丝。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只将草纸放回案上，语气放缓了些：“这些事费神，不必急于一时。府中还不缺这点开销。”这话，己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体恤。
“是。”映雪应道。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雨后青草与泥土的清新气息，也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两人一时无话，却并无往日的冰冷与尴尬。一种微妙而宁静的气氛在廊下流淌。
“晚膳备好了。”顾霆琛最终开口道，声音竟比平日柔和了几分。
“妾身这就来。”
他转身先行，步伐似乎不似往日那般急促冷硬。映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中亦有些许异样。方才他凝视她的目光，似乎与以往不同…
冰霜渐融，情愫暗生。在这乱世深宅之中，两颗原本疏离戒备的心，于无声处，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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