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章 军阀提亲 权宜之计
顾霆琛离去己一刻钟，书房内仍死寂如墓。
苏鸿煊剧烈地喘息着，轮椅扶手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仿佛一松手，整个人便会溃散在地。那纸婚书摊在案上，墨迹淋漓，似一道刚刚划开的血口。
“雪儿…我…我断不能…”他语不成句，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眼中是滔天的悔恨与绝望。将独女送入军阀虎口，比让他亲眼见证华新倒闭更为剜心。
映雪却异常平静。她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动作轻缓而稳定，放入一旁的锡碟中，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这声响似乎敲碎了室内凝固的空气。
“爹，”她开口，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冷静得近乎漠然，“伪造汇票之事，除了您，还有谁知？”
苏鸿煊一怔，茫然摇头：“如此…如此铤而走险之事，岂敢…岂敢让他人知晓…连周叔，亦不知全貌…”他猛地抬头，“顾家如何得知？！”
映雪没有回答，目光却飘向窗外月洞门的方向。苏慕言方才那抹匆匆而逝的身影，此刻如鬼魅般盘桓在她心头。百乐门的胭脂香，与这书房内的绝望气息，格格不入。
“顾少帅提及的五十万现洋，确能解燃眉之急。”她取过案上紫砂壶，重新沏了一壶热茶，水温熨烫着冰凉的指尖，也熨烫着纷乱的思绪，“至少，能稳住汇丰，付清工人这个月的薪饷。”
“可那是军阀的银元！喝血吞肉的阎王债！”苏鸿煊急道，“更何况…你的终身…”
“爹，”映雪打断他，将一盏新茶递到父亲颤抖的手中，目光清亮逼人，“华新旗下西千工人，连同家眷，上万张口。苏家三代基业，祖父与您毕生心血。与我一人终身相比，孰重？”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顾霆琛此人，外界风传冷酷暴戾，但方才观其言行，似并非全然蛮横无理之辈。他既知我‘墨商’文章，又能精准指出数据谬误，可见其心细如发，且对商事并非一窍不通。联姻，于他是图我苏家实业根基，于我军阀背景；于我苏家，却是喘息之机。此为权宜之计，非定终身之局。”
苏鸿煊怔怔望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剑桥三年，磨砺去的不仅是青涩，更淬炼出一份临危不乱的冷静与决断。她分析的利弊，他何尝不知？只是父女情深，难以承受。
“至于日后…”映雪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婚约是枷锁，却也未尝不能化为盾牌。既入此局，焉知我不能从中为苏家、为华新，谋得一线生机？”
窗外，夜雨渐沥，敲打着玻璃窗，犹如密鼓。
周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小姐，您要的…翡翠头面。”他打开盒盖，满翠欲滴，龙凤呈祥的图案精巧绝伦，那是苏映雪母亲当年的嫁妆，价值连城。
映雪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翡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化为坚定：“明日，烦请周叔陪我走一趟汇丰银行。此外，”她抬眸，目光锐利，“派人去查，近日堂兄与三井洋行的哪位经理过从甚密，还有…顾少帅近日的行踪，尤其是与百乐门那位白凌薇小姐的传闻，我要知道详情。”
周叔深深看了映雪一眼，颔首应下：“老仆明白。”他迟疑片刻，又道，“小姐，顾少帅…方才离去时，在门房留了句话，说‘明日午时，《沪上新闻报》会有趣闻’。”
映雪眸光微凝。《沪上新闻报》，那是程启明供职的报社。顾霆琛此言，是提醒，还是另一个深意的试探？
她转身，看向案上那纸婚书。狼毫小楷，铁画银钩，写就的不仅是两个名字的联结，更是乱世中一场豪赌的开端。
“回复顾少帅，”苏映雪的声音在雨夜里清晰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苏家，应下这门亲事。具体事宜，但凭安排。”
苏鸿煊闭上双眼，两行浊泪终是滑过深刻的笑纹。
映雪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潮湿的冷风裹着雨丝涌入，吹动她额前碎发。远处，黄浦江上夜航船的汽笛声穿透雨幕，悠长而苍凉。
权宜之计，亦是不得己之举。然棋局己开，她己落子。前方是深渊还是通途，唯有步步为营，谨慎前行。
那枚冰冷的翡翠簪子，悄然被她紧握在手心，棱角刺痛掌肤，提醒着她此刻的真实与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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