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十点整。
A市物证中心外围一公里处，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丰田商务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
车内，江心橙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最后一轮模拟演算结束，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七。
那百分之零点三的不确定性，来自人心。
她看向身侧的男人。
付衡己经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紧身作战服，勾勒出潜藏在西装下的，极具爆发力的肌肉线条。他正在调试一个腕带式的微型电脑，神情专注，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幽蓝的数据流，冷静得像一台即将进入战场的精密机器。
车厢里死寂无声，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电流音。
江心橙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
她想起了两年前，她也是这样坐在他身边，去参加一个学术晚宴。他穿着高定的手工西装，她穿着他亲自挑选的礼服，车里放着她喜欢的古典乐。
那时，全世界都在他们脚下。
而现在，他们是暗夜里的共犯，即将潜入一座国家的暴力机关。
命运的荒唐，莫过于此。
“喝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
是付衡。他没有看她，视线依旧锁在屏幕上。
江心橙沉默地接过，冰凉的瓶身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她小口地喝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
“简安会在车里负责外部监控和接应，”付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一旦内部出现任何计划外的警报，他会制造混乱，为我们争取三十秒的撤离时间。”
“知道了。”江心橙应道。
“行动中，一切听我指挥。”
“……好。”
付衡终于结束了调试，他关掉腕带电脑，转头看向她。
车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眸却深得像两潭寒渊，里面倒映着她小小的、苍白的脸。
“怕吗？”他问。
江心橙捏紧了手里的水瓶，摇了摇头。
怕。
怎么会不怕。
但她怕的，从来不是危险。
而是身边这个男人。
付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他抬手，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耳麦，轻轻塞进了她的耳朵里。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金属的寒意，却在触碰到她耳廓的瞬间，引来一阵微弱的战栗。
江心橙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付衡的动作顿住。
那一点点微小的抗拒，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
“下车。”
物证中心侧翼的杂物间，尘封己久。
付衡用特制的工具，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锁。一股混合着灰尘和霉菌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他率先闪身进入，用微型热成像仪扫过确认安全后，才对身后的江心橙打了个手势。
杂物间的角落，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盖板下，便是那条废弃了二十多年的排污管道。
付衡撬开盖板，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和淤泥的阴冷气息涌了上来。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一个装着工具的背包甩到背上，单手撑地，长腿一跨，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片刻后，他沉稳的声音从管道深处传来，通过耳麦清晰地传到江心-橙耳中。
“下来。”
江心橙深吸一口气，走到洞口边。
管道内径只有六十厘米，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付衡头顶战术射灯发出的一束微光，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布满锈迹的管壁。
她咬了咬牙，学着他的样子，背过身，双手撑住地面，缓缓将双腿探入管道。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精准地托住了她的腰。
江心橙的身体瞬间僵住。
隔着薄薄的作战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控制力，稳稳地将她往下带。
“别动。”付衡的声音很近，仿佛就在她耳边，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她被他完全拢在了身前狭小的空间里。
后背紧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又霸道的气息，混合着管道里冰冷的铁锈味。
暧昧与危险，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交织。
江心橙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抓紧我。”付衡命令道。
江心橙僵硬地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付衡这才开始缓缓下降。
他像一架精密的人形升降机，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手臂的力量强大到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
她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通过紧贴的胸膛，传到她的后背。
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微弱震动。
她甚至能闻到，他作战服上，和她身上一样的，属于那栋别墅的，洗衣液的清香。
曾几何“时”，她最爱枕着他的手臂，听着他的心跳入睡。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说要护她一辈子周全。
回忆如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酸涩与刺痛，在心底蔓延开来。
“江心橙。”付衡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
“抓紧了。”
话音刚落，他下降的速度陡然加快。
江心橙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整个人像只受惊的猫，死死地扒在了他身上。
双脚落地的瞬间，她还有些腿软。
付衡扶着她站稳，立刻松开了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只是幻觉。
“跟紧我。”
他转过身，只留给她一个宽阔而沉默的背影，头灯的光束在前方黑暗的管道里，开辟出一条唯一的路。
江心橙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攥紧了拳头。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任务。
他是她的刀，是她的盾。
也仅此而己。
管道内部比想象中更难走，脚下湿滑，布满了不知名的粘稠物。
付衡走在前面，每一步都像经过精确计算，遇到有积水和障碍物的地方，他会提前在耳麦里用最简洁的词汇提醒她。
“左边，三公分。”
“低头。”
“抬脚。”
他成了她的眼睛，她的引路人。
江心橙只需要跟随着他的脚步，信任他，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他。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
不知走了多久，付衡停了下来。
“到了。”
前方，头灯的光束照亮了一面水泥墙。根据结构图，墙的另一面，就是地下三层的废水处理池边缘，距离A-07号证物室，只有五米。
付衡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仪器，贴在墙上。
仪器屏幕上，红色的线条开始勾勒墙体内部的钢筋结构。
他拿出另一支笔，在屏幕上规划出最佳的切割路径，避开了所有承重钢筋和线路。
“退后。”
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江心橙依言退到安全距离。
只见付衡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切割枪，枪口没有火焰，只有一圈幽蓝色的光晕在无声地旋转。
高频声波切割。
悄无声息，却无坚不摧。
他戴上护目镜，手臂稳得像焊在墙上，沿着规划好的路径，开始切割。
没有刺耳的噪音，只有细微的“嗡嗡”声。水泥粉末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
江心橙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臂上贲起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这一刻的付衡，褪去了商业巨擘的矜贵与冷酷，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精准而致命的猎豹。
十分钟后，一块一米见方的墙体，被完整地切割下来。
付衡用吸盘将墙体轻轻取下，放在一边。
一个黑洞洞的豁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豁口对面，是物证中心地下三层，那条亮着应急灯、泛着金属冷光的、死寂的走廊。
秒针在耳麦里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他们，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付衡率先钻了出去，然后转身，朝她伸出了手。
走廊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
他的手，悬在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
江心橙看着那只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用力一拉，她便跌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全新的战场。
走廊尽头，A-07号独立证物室厚重的金属门上，第一道门禁的密码输入器，正闪烁着幽绿色的冷光。
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魔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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