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冷依旧如附骨之疽，钻透每一寸肌肤，冻结骨髓。
沐辞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刺骨的寒意中沉浮，仿佛漂泊在冥河之上的一叶孤舟。
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感知粗暴地将她拉回现实——颠簸。
不是很剧烈却毫无规律的颠簸，伴随着某种大型动物移动时肌肉的贲张与收缩感，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带着雪屑的冰冷风声。
她被人背着。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是谁？是那个在青铜门后看到的……
试图睁眼，眼皮却沉重如铁，长而密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稍稍一动就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极度的低温消耗了她仅存的体力，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被动地感受着。
背着她的人步伐极其稳健，即使在如此颠簸的行进中，他的重心也稳得惊人，让她不至于太过难受。
隔着厚重却冰冷的衣物，她能隐约感觉到其下蕴含的、内敛而强大的力量。
黑色的衣料偶尔摩擦到她的脸颊，带来一种粗粝的触感，混合着一种极其干净又冰冷的气息，像是雪山上亘古不化的寒冰，又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或许是错觉。
他沉默得可怕。除了必要的呼吸和移动，再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多余的声音，仿佛只是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
沐辞的心缓缓下沉。获救？不，这感觉更像是被俘获。从那个诡异的地方出来，落入另一个未知的境地带走她的人，目的不明。
以她对社会和人性的认知，这绝非好事。
绝望吗？似乎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认命。刚从一场令人疲惫的战争中被放逐，转眼又陷入另一场吉凶未卜的困局。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到害怕，只是将残存的意识用于感知外界，努力收集一切信息。
除了风声和背着她的这个人的脚步声，远处似乎还有另一个脚步声，更轻快一些，间隔性地响起，像是在前方探路。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
她被轻轻地放了下来，靠在一处冰冷的、似乎是岩石的平面上。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外套扔在了她身上，暂时阻隔了部分寒风。
“哟，醒了？”一个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男声在前方响起，语调上扬，打破了几乎凝滞的寂静。
“哑巴，你这‘捡’回来的东西，似乎比想象中耐寒一点？”
沐辞终于艰难地掀开了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雪山，巍峨而圣洁。他们似乎在一个背风的雪坡下。天色灰蒙，分不清具体时辰。
眼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将她背出来的人。他此刻正背对着她，整理着身上的装备，依旧是那身黑色的连帽衫，身姿挺拔如松，沉默得像一座山。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另一个，则歪歪斜斜地靠在一块岩石上，穿着一件厚厚的皮夹克，脸上戴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墨镜，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嘴角也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刚才说话的显然是他。
“东西”？沐辞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词，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下弯了一下，随即恢复麻木。果然。
黑瞎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终于“醒”过来的“东西”。
女人（从身形和露出的半张脸判断），很年轻，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五官精致，尤其那双眼，此刻虽然因为虚弱和寒冷显得有些迷茫，但眼型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一颗小痣恰到好处地点缀在眉尾之下，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只可惜，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像是蒙尘的琉璃，空洞又疏离。
看起来脆弱得一碰就碎。但偏偏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黑瞎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有意思。
张起靈转过身，目光落在沐辞脸上。他的眼神依旧淡漠，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沐辞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任何表示。
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裹紧了那件过于宽大的外套。
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冻僵的肌肉，带来酸涩的疼痛，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叫什么名字？”黑瞎子率先发问，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
沐辞沉默了几秒，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有些低哑，但吐字清晰：“沐辞”
微醺米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真的名字无所谓，他们若想查，总能知道。假的，没必要。
“从哪来？”
“……云南。”她选择了祖籍，一个模糊而安全的答案。
“怎么到这儿来的？”黑瞎子的笑容不变，墨镜后的目光却锐利起来。
沐辞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这是最老套也是最有效的托词。
失忆，对于无法解释的来历，是最好的保护色。她一个突然出现在青铜门内的人，说什么都漏洞百出，不如不说。
“哦？”黑瞎子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失忆了？那还记得自己叫什么，从哪来？”
“只记得一点碎片。”沐辞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最后的记忆……很混乱，然后就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遇到了……”她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张起靈，“……这位先生。”
她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去，同时暗示自己的“无助”和“混乱”。
张起靈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闻言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她说的与他无关。
黑瞎子低笑了一声，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即使隔着墨镜，沐辞也能感觉到那审视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她的脸。
“青铜门里，‘捡’到个大活人，这可真是头一遭。沐小姐，你这经历，够写本书了。”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但话里的试探和怀疑毫不掩饰。
沐辞蜷缩了一下手指，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微弱的不安，像一只受惊的、茫然无措的小动物。
她微微低下头，避开他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轻声道：“我不知道什么门……我……只想离开这里。”
示弱，降低威胁性，表达简单首接的诉求——这是她目前最好的伪装。
黑瞎子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脸颊验证什么。
沐辞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闪。
就在那戴着半指手套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更快地格挡了一下。
是张起靈。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旁边，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黑瞎子的手停在半空，挑眉看向张起灵。
张起靈没有说话，只是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凌烬身上，淡淡道：“她没问题。”顿了顿，补充了西个字，“暂时没有。”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重量。
他检查过，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体温、心跳在极度寒冷后恢复的速度异于常人，但确实虚弱，肌肉状态也显示她没有任何训练痕迹，不具备首接威胁。
黑瞎子耸耸肩，收回手，笑嘻嘻道：“得，哑巴发话了。那就带着我们这位‘失忆’的沐小姐吧。”他特意加重了“失忆”两个字。
沐辞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勉强过了。但“带着”意味着监视和看管，她依旧没有自由。
张起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小块压缩干粮，递给她。
沐辞低声道了句谢，接过来。手指因为冰冷而有些颤抖，她努力握紧水壶，小口地喝着里面冰冷却能补充水分和热量的液体，又慢慢地啃着那块硬得硌牙的干粮。
胃里有了东西，身体才慢慢找回一点真实感。
她吃得极其安静，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黑瞎子在旁边整理装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眼神却时不时扫过她。
张起靈则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望着远处的雪山，背影孤寂而警惕，仿佛与这苍茫天地融为一体。
沐辞默默地吃着东西，内心冰冷而清醒。
她知道，自己从一个绝境，落入了另一个更危险的漩涡。这两个男人，一个沉默如谜，实力深不可测；一个笑里藏刀，心思缜密难辨。他们不会相信她，她也不会相信他们。
暂时的安全，不过是囚徒与看守之间脆弱的平衡。
活下去，然后找机会离开。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雪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落在她的头发、睫毛和外套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映不出丝毫雪光。
就像她喜欢的红山茶，于风雪中盛开，在绚烂时坠落。而她，还未曾盛开，便己凋零，坠落在这无人知晓的雪山深处，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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