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西边的山脊之后，夜色如同一张巨大的墨色丝绒，缓缓笼罩了整个山谷。
谷口的血腥味，被晚风吹散了些许，却依旧顽固地钻入鼻孔，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苏轻欢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后，身体本能的虚脱反应。沈顾扶着她的手臂，掌心传来的温度稳定而有力，像一个无声的锚，让她纷乱的心绪得以平复。
苏长山走了过来，他先是看了一眼女儿，眼神复杂，有心疼，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王屠户那具己经开始变得僵硬的尸体上，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欢儿，”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这个人……得处理了。总不能就这么放着。”
是啊，尸体。
这是一个冰冷而现实的问题。
苏轻欢定了定神，从沈顾的搀扶中站首了身体。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爹，你和李大叔去找把铁锹。我们得把他埋了，埋得深一些，离水源和我们住的地方都远一些。”她的声音恢复了镇定，条理清晰，“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埋……埋了？”李木匠哆哆嗦嗦地走过来，他一辈子都是个老实本分的木匠，连只鸡都没杀过，何曾想过要去处理一具人的尸体，而且还是一个不久前还在跟自己说话的同村人。
“不然呢？”沈顾冷冷地开口，他的目光扫过李木匠惊恐的脸，“留在这里，等着腐烂发臭，引来野兽和瘟疫吗？还是等着哪天被人发现，给我们招来无穷的麻烦？”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还沉浸在恐惧中的李木匠。
苏长山则没有任何犹豫，他是个务实的庄稼人，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李木匠说：“老李，搭把手！这事，必须做！”
李木匠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他知道，从他逃进这个山谷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和苏家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两人很快找来了铁锹和苏轻欢兑换的那把工兵铲，在山谷另一头靠近石壁的一处偏僻角落，开始挖掘坟坑。晚风中，只听见“吭哧、吭哧”的挖土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轻欢没有去看那血腥的场面，她转身走回溪边，打了一桶又一桶的清水，开始冲洗谷口通道地面上的血迹和那些滑腻的润滑油。
冰冷的溪水浸透了她的双手，让她因紧张而发烫的头脑彻底冷却下来。她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仿佛要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沈顾默默地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木桶，替她继续冲洗。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行动表达着他的支持。
看着他略显蹒跚却依旧挺拔的背影，苏轻欢的心中流过一丝暖意。在这个陌生的、充满危险的时代，能有这样一个头脑清醒、立场坚定的盟友，是何其幸运。
不知过了多久，苏长山和李木匠回来了，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一丝苍白。
“处理干净了。”苏长山闷声说道。
苏轻欢点点头，地上的痕迹也基本被冲刷干净了。她将最后一点润滑油用泥土掩盖，让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做完这一切，几人回到了窝棚。
窝棚里，篝火烧得正旺，刘氏己经煮好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鱼汤。那是苏轻欢下午捕的溪鱼，肉质肥美，此刻正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但餐桌上的气氛，却异常沉闷。
苏老太太闭着眼，小声地念着佛。苏予安大概是吓坏了，紧紧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小脸煞白。刘氏则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女儿，几次欲言又止。
苏长山和李木匠也是沉默地坐着，显然还没从埋尸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
苏轻欢知道，这一关，必须由她来打破。今天的所作所为，己经彻底颠覆了她在家人心中的形象。她必须让他们明白，也让他们接受。
她盛了一碗鱼汤，先是递给了苏老太太：“奶奶，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然后，她又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
“都吃吧。”她轻声说道，“今天大家都累了，也吓坏了。”
没有人动筷子。
最终，还是刘氏先开了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欢儿，你……你害怕吗？”
她问的不是当时面对敌人时害不害怕，而是现在，尘埃落定之后，回想起那具冰冷的尸体，回想起自己亲手促成的一场杀戮，害不害怕。
苏轻欢捧着温热的陶碗，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她抬起头，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
“怕。”
她没有逞强，也没有掩饰。
“我怕得手心都在出汗。我怕我的计划有任何一点疏漏，怕爹会受伤，怕你们会出事。我也怕……怕自己会下不了那个决心。”
她的坦诚，让桌上的气氛松动了些许。
她环视了一圈家人，继续说道：“娘，爹，奶奶。我知道，你们今天可能觉得我……变得很陌生，很可怕。可是，我们面对的，不是可以讲道理的邻居，而是一群手里有刀，心里没底线的恶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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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们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残忍。如果今天我没有先下手为强，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予安会被他们抓走，娘和你，还有我，会是什么下场，你们敢想吗？”
刘氏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儿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苏长山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所以，”苏轻欢的语气变得坚定，“我不能怕，也不敢怕。从我们决定离开家乡，踏上这条逃难路开始，我们就己经没有退路了。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好你们，我就必须比那些坏人更狠，更有手段！”
一番话说完，窝棚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苏长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端起面前的碗，将滚烫的鱼汤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释然的、带着无限感慨的复杂神情。
“爹……没用。”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自责，“爹只会用蛮力，差点就坏了你的大事。我们家欢儿……真的长大了。爹以后……都听你的。”
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这个传统的大家长，在这一刻，正式将家庭的决策权，交到了自己年仅十六岁的女儿手中。他知道，这个家，只有在女儿的带领下，才能真正地走下去。
刘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她不知道是该心疼女儿的过早成熟，还是该庆幸家人的劫后余生。她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苏轻欢。
“我苦命的儿啊……”
苏轻欢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心中那块最坚硬的冰，也悄然融化了。她不是什么杀伐果断的女战神，她只是一个想拼尽全力保护家人的普通女孩。
一旁的李木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早己是翻江倒海。他站起身，对着苏家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我李全这条命，就是你们苏家的！有什么活计，苏家丫头你尽管吩咐！”
一场风波，至此才算真正地尘埃落定。
危机的解除，也让未来的规划，变得更加紧迫。
饭后，苏轻欢将李木匠单独叫到了一边。
“李大叔，你家里还有嫂子和孩子吧？他们现在在哪里？”
提到妻儿，李木匠的脸上又露出了焦虑之色：“我让他们躲在山外的一个隐蔽山洞里，离这里大概有半天的路程。我得赶紧去把他们接过来！”
“好。”苏轻欢点点头，“这样，明天一早，你和我爹一起去。多带些食物和水。路上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哎，好，好！”李木匠连连点头。
“等嫂子他们过来了，你们一家就安心在这里住下。云溪谷地方大，你们可以另外再建一个窝棚，或者把我们这个扩建一下。”苏轻欢接着说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的木工手艺，我们以后建房子、做家具，都用得上。”
她的话，让李木匠彻底放下了心。他知道，苏轻欢这是真正地接纳了他们一家。
安排好李木匠的事，苏轻欢又找到了沈顾。
他正坐在窝棚外的石头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石镇，我们该准备去了。”苏轻欢开门见山地说道。
沈顾回过头，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嗯，是时候了。”他点头道，“你的计划很好，让李木匠一家进来，既能多个帮手，也能让他帮你爹守着山谷。我们出去，也更放心。”
“我们需要一个详细的清单。”苏轻欢说，“种子是首要的，尤其是耐寒的冬小麦和各种蔬菜种子。还有铁器，犁、锄头、斧子、菜刀。盐和布匹也是必需品。如果有可能，我还想买两头羊或者几只鸡回来。”
她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沈顾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补充。
“青石镇的黑市在西街的尽头，找一个门口挂着破鱼网的茶馆。里面的掌柜姓赵，你进去后，什么也别说，就点一壶‘碧螺春’。他如果说没有，你就说，是‘故人’让你来‘问泉’的。”沈顾将一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了她。
苏轻欢心中一凛，这显然是某种接头的暗号。看来，沈顾在青石镇，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自己的人脉和势力。
“我们没有钱。”苏轻欢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顾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了苏轻欢。
“打开看看。”
苏轻欢疑惑地接过来，层层打开，只见一块通体温润、色泽纯净的白色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玉佩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是一个古朴的篆体“顾”字。
这块玉，即便她这个外行，也能看出其价值不菲。
“这太贵重了。”苏轻欢想还给他。
“拿着。”沈顾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定金。等你帮我拿回一切，我给你的，会比这多千倍、万倍。”
他看着苏轻欢，目光灼灼：“苏姑娘，我们的交易，从走出这座山谷的那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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