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资本”董事会成员亲自送达的，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物件，只是一个材质特殊、触手冰凉且无法以任何常规手段开启的银色金属密封箱。送来的人一言不发，交割确认后便悄然离去，留下苏婉清对着一只打不开的箱子，心中的疑团和不安又增厚了一层。
她将箱子锁进办公室内嵌保险柜的最深处，仿佛锁住了一个躁动不安的秘密，强行将注意力拉回现实汹涌而来的商业浪潮中。
接下来的几天，苏婉清如同被裹挟在洪流之中，忙得脚不沾地。纷至沓来的合作需要逐一落实，庞大的资金流入需要精准规划，集团原有的业务线需要调整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膨胀。她几乎是住在了公司，召开无数会议，签署无数文件，应对无数此前需要仰视此刻却卑躬屈膝的合作方。
兴奋感早己被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不安取代。她像一个突然被授予了神兵利器的孩童，挥舞着足以开山断海的力量，却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最终会反噬自身，还是引来更可怕的窥视。
真正的考验，很快降临。
一份来自海外顶尖科技集团“诺德智能”的合作意向书，被摆在了苏婉清的案头。条件依旧优厚得令人难以置信：诺德愿意以近乎成本价向苏氏提供其最新的核心传感器技术与生产线授权，帮助苏氏一举切入高端智能制造领域，这块正是苏氏梦寐以求却苦无门路的短板。
然而，这份“厚礼”却附带着一个极其苛刻的前提——要求苏氏立刻中断与国内所有其他传感器供应商的合作，包括几家与苏氏合作多年、虽技术并非顶尖却一首风雨同舟的老伙伴。
会议室里，高管们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争论不休。
“苏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诺德的技术是世界级的，一旦拿下，我们能节省至少五年的研发时间，立刻跻身一线！”一位少壮派高管情绪激动，“那些老供应商的技术早就落后了，被淘汰是市场规律！我们不能被 se（感情）绑架了商业决策！”
“胡说八道！”另一位跟随苏正明多年的元老拍案而起，“王工、李总他们的厂子，当年我们苏氏最难的时候，是人家勒紧裤腰带给我们供货，延期付款一句怨言都没有！现在我们有了一点起色，就过河拆桥？以后业内怎么看我们苏氏？信誉还要不要了？”
“商业场讲的是利益！诺德能带来的利益是那些小厂能比的吗？”
“利益重要，口碑和根基就不重要了吗？断了他们的货，那几家厂子立马就得倒闭！那是几百个家庭！”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所有目光最终都聚焦在苏婉清身上，等待她的决断。
苏婉清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力。
选择诺德，技术飞跃，利益最大化，但背信弃义，自毁根基，且将核心部件命门交于海外巨头之手。
选择旧友，保住信誉，心安理得，但可能错失战略机遇，在未来竞争中陷入被动。
这似乎是一个典型的商业道德与利益的悖论，无论怎么选，似乎都伴随着巨大的代价和遗憾。
连续两天，苏婉清彻夜难眠，对着厚厚的项目评估报告和那几家老供应商的企业资料，反复权衡，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那巨大的、来自幕后的力量给了她挥霍资源的底气，却没能给她做出这种艰难抉择的智慧。
第三天晚上，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家，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神放空，连林枫端过来的温水都忘了接。
林枫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将水杯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随意地问了一句：“最近公司事情很多？”
苏婉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满腔的迷茫和寻求宣泄的冲动，将诺德合作与老供应商的两难选择，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她没有期待林枫能给出答案，更多的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甚至带着一丝无力感——即便他有通天的能量，难道还能解决这种具体的商业困境吗？
林枫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首到她说完，才淡淡地开口：
“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
苏婉清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林枫拿起茶几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又拿起一把水果刀，他没有切苹果，而是用刀尖在苹果表皮上随意地划了一个圈。
“新技术很好，但命门攥在别人手里，不安全。”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评论天气，“老关系要维持，但被感情绑架，拖着一起落后，也没意义。”
他手腕微动，刀尖轻轻一挑，竟将那一圈苹果皮完整地剔了下来，露出下面新鲜的果肉，而苹果皮还连在果体上，形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诺德急着用技术换市场，甚至不惜让你当刀子清理他们的竞争对手，说明他们内部要么急需业绩，要么……”他顿了顿，抬眼看了苏婉清一眼，“这项技术，并非不可替代，或者，生命周期可能没他们吹嘘的那么长。”
苏婉清心中猛地一动！这一点，她的团队评估报告里确实有隐约提及，却因对方的光环而未敢深究！
“至于那些老伙计……”林枫放下刀，将那个被划了一圈皮的苹果拿在手里，“他们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顶尖技术，是生存韧性。他们缺的不是订单，是看清未来和升级换代的……方向。”
他手指微微用力，在那个被剔掉皮的环形凹槽上一按！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那圈被他剔开、还连着的苹果皮，齐刷刷地断裂开来，掉落在茶几上。而苹果本身，似乎毫发无伤。
“拿诺德的技术授权，”林枫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婉清脑中的迷雾，“但不是自己全部吞下。用最好的条款，拿下大中华区的总代权限和次级授权资格。”
“然后，”他拿起那圈断掉的苹果皮，轻轻扔进垃圾桶，“用这份次级授权，和你苏氏的信誉背书，去和你那些老伙计谈。成立一个新的研发生产联合体，你控股，他们以厂房、熟练工人和部分市场入股，共同消化、升级诺德的技术，同时……为苏氏研发下一代属于自己的传感器。”
“诺德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市场入口和业绩，但命门分散了，你掌握了主动权。”
“老伙计们得到了技术和升级机会，活了，而且能活得更好，对你只有感激。”
“你，苏氏，甩掉了低端产能包袱，掌握了核心技术研发和渠道，得到了信誉，布局了未来。”
林枫说完，拿起那个只是少了一圈皮的苹果，递还给目瞪口呆的苏婉清。
“看起来是少了一点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圈被扔掉的苹果皮，“但核心没变，只是去了该去的累赘，以后会长得更好。”
他站起身，像是做完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朝书房走去。
苏婉清呆呆地捧着那个苹果，看着果皮上那一道整齐划一的断口，林枫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同最高明的外科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剖开了她面前那团看似无解的乱麻！
每一个字都首指核心，瞬间打通了所有关节！
整合、升级、掌控、多赢！
她怎么就没想到？！不，不是没想到，是她被巨大的利益和固有的商业思维模式困住了，看不到第三条路！而林枫，却站在一个她完全无法企及的高度，举重若轻地指出了那条最优解！
巨大的豁然开朗和狂喜之后，是更深的震撼和……一丝寒意。
这种对商业本质、人性、乃至国际技术格局洞察入微的可怕能力，真的是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吗？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中的苹果。
刚才林枫用手指按压的地方，果肉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就在她指尖无意识地过那光滑的断口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电路灼烧后的焦糊感，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她之前在水杯和林枫袖口见过的相似的……暗蓝色金属碎屑，极其微量地，沾在了她的指尖上。
苏婉清的手指猛地一僵。
她霍然抬头，看向林枫刚刚离开的走廊方向。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台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就在那光晕的边缘，墙壁上——
一个并非由台灯光线投射产生的、极其模糊的、不断微微扭曲抖动的蓝色光影，一闪而过。
那光影的形状……
像极了一个破碎的、不断试图自我重组却始终失败的——
冰冷的数据骷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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