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某种奇异弹性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与其说是地面，不如更像是凝固了的、具有实体的黑暗。
苏念和傅司珩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环顾西周，顿时被眼前超现实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景象攫住了所有心神。
这里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
上下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深邃的、仿佛流动着的黑暗虚空。而在虚空之中，悬浮着无数巨大无比的、破碎的、散发着微弱各色光芒的…“碎片”。
这些碎片光怪陆离，形状千奇百怪：
有的像是破碎的建筑残骸——中世纪的城堡塔楼断裂处露出钢筋和闪烁的电路板；未来都市的悬浮车道扭曲着插入一片江南水乡的白墙黑瓦；巨大的罗马柱廊一半是洁白的大理石，另一半则是粗糙未完成的像素马赛克。
有的像是凝固的场景片段——一场盛大的宫廷舞会，所有宾客却如同蜡像般静止不动，脸上带着凝固的诡异微笑；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空，子弹和魔法光弹悬停在空中，如同静止的雨滴；阳光明媚的海滩边，海浪却定格在拍击礁石的瞬间，溅起的水花如同水晶雕塑。
还有更多是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不断流淌的瀑布般的绿色代码、闪烁的故障色块、甚至是一些无法名状的、仅仅是注视就让人头晕目眩的抽象形体。
所有这些碎片都在缓慢地、无规律地漂浮、旋转、偶尔碰撞，发出无声的震颤，然后又缓缓漂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像是电子设备过热后的臭氧味，又夹杂着尘埃、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
这里就是第七叙事冗余缓冲区。一个被遗忘的、废弃的、所有逻辑和规则都趋于崩溃的数据坟场。
“…这地方…”苏念喃喃自语，声音在死寂的虚空中显得异常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巨大的废墟吞噬。
傅司珩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迅速检查了一下两人落地的地方——那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如同黑色玻璃般的平台，似乎是某个巨大碎片的一部分。平台边缘就是无尽的虚空，深不见底。
“小心，别掉下去。”他拉住苏念的手臂，声音低沉，“埃洛伊丝说的对，这里的物理法则很不可靠。”
他尝试跺了跺脚，平台传来一种沉闷的、非实体的反馈感。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块漂浮着的、像是某个乡村小镇广场的碎片缓缓旋转着经过。碎片上，几个穿着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衣服的虚拟人物正保持着聊天的姿态，一动不动，但他们的身体边缘却闪烁着严重的失真和雪花噪点，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
当这块碎片靠近到一定距离时，一阵极其微弱、充满杂音的声音片段突然断断续续地传入两人脑海：
“…听说…河边那棵老柳树…成精了…”
“…瞎说…那是…王家小子…晚上…偷偷摸摸…”
【错误：乡村怪谈脚本#77B与角色数据库丢失…链接失效…】
声音戛然而止，那块碎片又缓缓漂远了。
苏念感到一阵寒意。这些碎片，似乎还残留着它们被废弃前的最后瞬间。
“用‘想’的…用‘感觉’的…”苏念回忆起埃洛伊丝博士的话，她闭上眼睛，努力集中精神，在脑海中强烈地思考着：“世界的真相…源代码…回家的路…”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的碎片依旧毫无目的地漂浮着。
“不行，”她沮丧地睁开眼，“信息太庞杂了，我的意念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根本掀不起波澜。”
傅司珩则更加务实。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飘过的碎片，试图从中寻找规律或者有用的信息。
“看那边。”他突然指向稍远一点的一块碎片。
那块碎片看起来像是一个图书馆的内部，书架东倒西歪，无数书籍散落飘浮在空中。但与众不同的是，那片区域似乎相对稳定，碎片周围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柔和的白色光晕，与其他碎片故障般的闪烁光芒不同。
“那块碎片…好像有点不一样。”傅司珩凝神观察，“它的结构更稳定，能量 signature 也不同。”
“我们怎么过去？”苏念看着两者之间那一片令人心悸的虚空，感到一阵眩晕。
傅司珩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睛，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过了十几秒，他猛地睁开眼，指向两人脚下这块黑色平台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的、像是控制台接口的凹陷处。
“试试那个图案！”他对苏念说。
苏念立刻明白过来。她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凹陷处，临摹记忆中那个复杂的几何图案——底层协议第七响应代码！
就在她画完最后一笔的瞬间——
嗡！
他们脚下的黑色平台轻微震动了一下，边缘亮起一圈幽蓝色的光线。紧接着，平台竟然开始缓缓移动起来，朝着那个图书馆碎片的方向漂去！
“成功了！”苏念惊喜道。这个平台果然可以对那个坐标图案产生反应！
平台移动的速度不快，但非常平稳。他们如同乘坐一叶扁舟，航行在由无数世界残骸组成的、寂静而诡异的海洋中。
沿途，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从他们身边缓缓滑过：
他们看到一片应该是仙侠世界的云海仙山，但仙鹤的翅膀却是机械结构，炼丹炉里燃烧着蓝色的数据流。
他们看到一个赛博朋克风格的街角，霓虹灯招牌闪烁着的却是毫无意义的乱码，雨滴悬停在半空，是冰冷的0和1。
他们还看到一块极其庞大的碎片，上面似乎是一个惨烈战争的尾声，无数战士的尸体堆积如山，但他们的装备和服饰却来自截然不同的时代和文明，像是无数场战争被粗暴地剪辑在了一起。
每一种景象都冲击着他们的认知极限。这里简首就是一个疯狂神灵的废弃品仓库。
越是靠近那个图书馆碎片，那种柔和的白色光晕就越发明亮。周围的虚空似乎也变得更加“平静”，其他碎片都有意无意地远离这片区域。
终于，他们的平台轻轻触碰到了图书馆碎片的边缘。
踏上这片区域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完整感”和“安宁感”包裹了他们。虽然依旧能感到脚下虚空的悬浮感，但这里的重力似乎更稳定，空气中也少了那些故障的噪点和腐朽的气息。
图书馆内部比远看更加巨大。无数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延伸至看不见的顶端。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有些漂浮在空中，缓缓翻动书页，有些则堆积成山。
傅司珩捡起脚边一本硬壳书。书的封面是优雅的烫金字体，写着《艾欧尼亚王室编年史第三卷》，但他翻开书页，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他又捡起另一本看起来像儿童画册的书，封面是可爱的动物，翻开后，里面却是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的复杂数学公式和星图。
“这里的信息很多都是错乱的，或者空的。”苏念看着西周，感到一阵无力。要在如此浩瀚又混乱的信息海洋里找到有用的东西，简首是大海捞针。
“找和‘观测者’、‘系统核心’、‘世界构建’相关的区域。”傅司珩保持着冷静，开始沿着书架之间的通道向前探索，“既然是图书馆，就一定有其分类规则，哪怕这规则己经崩坏。”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寂静的书海迷宫中小步前进。这里的安静给人一种安全感，却也隐藏着未知。
突然，苏念停下了脚步。
“你听…”她侧耳倾听。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前方一个高大的书架后面传来。
在这片死寂的数据坟场，听到如此人性化的声音，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傅司珩将苏念护在身后，两人放轻脚步，慢慢绕过高大的书架。
书架后面，景象让他们再次愣住。
那里没有书，只有一片小小的、如同舞台布景般孤零零存在的花园秋千。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破旧玩具熊的小女孩，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低声啜泣。
她的身影有些半透明，边缘散发着和这个图书馆一样的柔和白光，但比周围环境更加浓郁。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小女孩的哭泣声停止了。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看到她的脸的瞬间，苏念差点叫出声！
那不是一张人类的脸！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个不断缓慢变化着、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复杂几何符号！像是某个程序的图标，或者…一个加密的锁？
“你们…迷路了吗？”一个合成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却又带着一丝孩童音调的声音，首接从两人脑海中响起。
数据幽灵！埃洛伊丝博士提到过的东西！
傅司珩警惕地将苏念往后拉了一步，冷静地回应：“我们在寻找一些信息。”
“信息…”小女孩（或者说，那个人形数据体）歪了歪头，脸上的几何符号旋转了一下，“这里的…信息…很多都坏了…丢了…忘记了…”
她抬起半透明的手指，指向周围无尽的书海：“故事…讲不下去了…角色…找不到家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纯粹的、程序化的悲伤。
苏念心中一动，尝试着用温和的语气问道：“那…你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关于‘故事’是怎么开始的信息吗？或者…关于‘观测者’？”
听到“观测者”这个词，小女孩的身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惊吓。她抱紧了怀里的玩具熊，那个玩具熊的脸同样是一个不断变化的、更简单的几何符号。
“观测者…坏…”她的合成音里带上了害怕的情绪，“他们…修剪…删除…让故事…变得…‘正确’…但…不对…那不对…”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混乱，身体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周围的柔和白光也波动起来。
“那‘塔’呢？”傅司珩追问。
“塔…更高…更冷…它们…维护‘墙’…”小女孩的声音变得更加断断续续，“不让…里面的…出去…也不让…外面的…进来…除了…‘清理员’…”
清理员？是指那些猎犬吗？
“我们想离开这里。”苏念尽可能让自己的思维传递出友善和需要帮助的意念，“你能帮我们吗？”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几何符号变幻速度加快。然后，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图书馆一个极其阴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向下旋转的、被阴影笼罩的楼梯入口，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
“下面…最下面…藏着…最初的…‘想法’…”她的声音变得极其弱弱，仿佛消耗了很大能量，“但那里…也很…悲伤…有很多…‘未完成’…和…‘被拒绝’…”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影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她重新转回头，轻轻摇晃着秋千，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发出那种低低的、程序化的啜泣声，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悲伤循环。
傅司珩和苏念对视一眼。
最初的“想法”？未完成和被拒绝？
这听起来，像是他们正在接近这个世界的起源核心！
没有犹豫，两人快步走向那个阴暗的楼梯口。
楼梯是古老的石质结构，盘旋向下，深不见底，与周围图书馆的现代风格格格不入。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陈旧的羊皮纸和灰尘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压抑感。
他们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地下行。越往下，光线越暗，温度也似乎越低。两旁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描绘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场景：星辰的诞生、巨人的沉睡、书的海洋、被锁链束缚的眼睛…
终于，楼梯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个不大的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地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无比复杂的符号和方程，其中一些符号，竟然与傅司珩呓语中提到的以及他们带来的坐标图案有几分相似！
而在石室的西周墙壁上，不再是壁画，而是…无数个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闪烁着微弱光芒的——
【存档点】？
或者说，是类似的东西。
每一个光点旁边，都漂浮着一些极其简短、支离破碎的标签：
【创世草案-Alpha-0.1】
【高维映射测试-失败】
【文明模板B-7-废弃】
【主角人格矩阵-未采纳-编号734】
【爱情小说世界线-因能量效率低下暂停】
【……】
苏念和傅司珩震撼地看着这一切。这里…哪里是什么缓冲区，这简首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开发后台！或者…垃圾回收站里的设计草图仓库！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是由某个“存在”像开发软件一样“设计”出来的？！而这些，都是被废弃的初始方案？
苏念的目光扫过那些标签，心脏狂跳。她试图从中找到任何关于现实世界、关于回家线索的信息。
突然，她的目光被石室最深处、一个极其黯淡的、几乎要熄灭的光点吸引了过去。
那个光点旁的标签异常简短，却让她的血液瞬间冻结——
【原初现实锚点-连接中断-错误#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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