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天生就该拿起绣花针的手。”
当这句话,从顾晏尘母亲的口中,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梦呓般的语调说出时,我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了。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滑落。
不是悲伤,也不是激动。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跨越了时间和记忆的共鸣。
她不记得我是谁,不记得我母亲苏婉,甚至不记得她自己是谁。可是,当她看到我的手时,她那被封印了二十年的灵魂深处,属于一个顶尖绣娘的本能,却在瞬间苏醒了。
她认出了,这双手,与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与她自己,是同一种手。
顾晏尘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看着我瞬间泪流满面的样子,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与无措。他下意识地将我往身后拉了拉,似乎是怕他母亲无意中的话,勾起了我太过痛苦的回忆。
“静姨,”他开口,试图转移话题,“今天天气好,我陪您在院子里走走吧。”
然而,他母亲的注意力,却依旧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身上。她看着我流泪的样子,那双清澈而迷茫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孩童般的困惑与担忧。
她没有后退,反而小心翼翼地,向我走近了一步。
“姑娘,你……你怎么哭了?”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关切,“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我拼命地摇头,想要开口说“没有”,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泪水,更加汹涌地滑落。
她见我哭得更凶,似乎也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犹豫了片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顾晏尘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握住了我正在流泪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常年侍弄花草的薄茧和泥土的芬芳,却温暖得不可思议。
她用指腹,笨拙而温柔地,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
“别哭,别哭……”她轻声地哄着,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在那一刻,我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坚强,都彻底土崩瓦解。
我再也控制不住,俯下身,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像个迷路了二十年,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
“阿姨……阿姨……”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哽咽着,呼唤着这个称谓。
她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这个称谓,似乎触动了她记忆深处的某根弦。她抱着我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那双迷茫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挣扎。
“清然!”顾晏尘紧张地低喝一声,立刻上前,想要将我们分开。
“别动!”我却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对他摇了摇头。
我能感觉到,她没有抗拒我。恰恰相反,我的靠近,我的眼泪,似乎正在唤醒她内心深处某些沉睡的东西。
顾晏尘看着我们相拥的姿态,又看了看他母亲眼中那抹虽然痛苦,却不再是全然空白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了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了我们。
我抱着她,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和栀子花的混合香气。这个味道,和我记忆深处,母亲身上的味道,是那么的相似。
我的情绪,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我抬起头,擦干眼泪,看着她,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阿姨,我失态了。”我轻声说,“我只是……看到您,就想起了我的妈妈。你们……很像。”
“你妈妈……”她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更加迷茫,“我……我也有妈妈吗?”
我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不仅忘了自己的挚友,忘了自己的儿子,甚至连自己从何而来,都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有。”我忍住泪意,柔声回答,“每个人都有妈妈。您的妈妈,一定也是一个,像您一样温柔的人。”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到了我的手上。
“你的手……”她像是对这个问题,有着某种执念,“你……会绣花吗?”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会。是我妈妈教我的。”
听到这句话,她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那是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欣喜的光芒。
“真的吗?那你……那你可不可以……绣给我看看?”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就像一个看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看向顾晏尘,他对我,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对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或许,刺绣,就是那把能够打开她记忆之门的,唯一的钥匙。
顾晏尘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他转身走进屋里,片刻后,拿出了一个古朴的木制针线盒,和一块绷好的白色丝绸绣布。
“这些,是她醒来后,唯一还认得的东西。”他低声对我解释道,“医生说,这是她肌肉记忆里,最深刻的部分。”
我接过针线盒,打开它。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颜色的丝线,和长短不一的绣花针。那些丝线,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依旧保持着鲜亮的光泽。
我能想象得到,曾经的她,是如何用这些五彩的丝线,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精美绝伦的刺绣世界。
我们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顾晏尘的母亲,就坐在我的对面,像个等待老师上课的小学生,坐得笔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手里的绣布。
我深吸一口气,捻起一根针,穿上了一段天蓝色的丝线。
我没有绣复杂的图案,只是信手,绣起了一只最简单的蝴蝶。
这是母亲教我的第一个刺绣图样。她说,我们“蓝蝶”的灵魂,就是蝴蝶。它象征着美丽、自由,与蜕变。
我的手指,在绣布上翻飞。
劈线,穿针,引线……每一个动作,都早己烂熟于心,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渐渐地,一只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开始在白色的丝绸上,慢慢地,显现出它的轮廓。
对面的她,看得入了迷。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指尖的每一次跳跃。她的嘴唇,微微地翕动着,仿佛在跟着我的动作,无声地,进行着某种演练。
当我的最后一针落下,为蝴蝶点上触须的那一刻。
异变,发生了。
“不对……”她忽然喃喃地开口,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和顾晏尘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静姨?”顾晏尘紧张地问道。
“不对……”她没有理会顾晏尘,只是死死地盯着绣布上那只蓝色的蝴蝶,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困惑,“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劈线,太粗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了蝴蝶翅膀与身体连接的那个微小的部位。
“这里……应该用……应该用‘一丝劈十六’的针法……这样……这样绣出来的翅膀,才能……才能有轻盈欲飞的感觉……”
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仿佛在与另一个沉睡的自己,进行着一场艰苦的拔河。
我的大脑,嗡的一下,几乎要炸开。
“一丝劈十六”!
这是苏绣技法中,最高深、最顶级的技艺之一!也是我母亲当年,最引以为傲的独门绝技!
这种技法,早己失传多年,就连我,也只是在母亲的日记里,看到过相关的描述,却从未亲眼见过!
而她……一个失忆了二十年的女人,竟然,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关键!
“静姨!你……”顾晏尘也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激动地握住母亲的肩膀,“你想起什么了?”
“头……好痛……”
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对她的大脑造成了太过剧烈的冲击。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啊——!”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瞬间被血丝和恐惧所占据。
无数混乱的、破碎的画面,像是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火焰……
熊熊燃烧的火焰……
争吵声……
“安琪!你怎么能这么做!这是我们三个人的心血!”
“姐姐!你别逼我!我只是想过上好日子,我有什么错!”
鲜血……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倒在血泊里……
还有,一个男孩绝望的哭喊声……
“妈妈!婉姨——!”
“不!不要!”
她痛苦地尖叫着,猛地推开顾晏尘,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梦魇,踉踉跄跄地,向着屋里跑去。
“妈!”顾晏尘的称呼,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立刻追了上去,脸上充满了担忧与自责。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浑身冰冷。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虽然只是破碎的画面。
但,己经足够了。
她的记忆,正在苏醒!
那场被大火掩盖了二十年的罪恶,即将,重见天日!
我站起身,也想跟着进屋去看看情况,手腕,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我回过头,看到张伯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小姐,”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
“我们安插在顾安琪身边的人,刚刚传来消息。”张伯的眼神,锐利如刀,“她通过境外的一个秘密渠道,联系上了一伙人。”
“什么人?”
张伯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吐出了一个让我脊背发凉的名字。
“‘血色荆棘’。”
那是一个在国际上都臭名昭著的、以心狠手辣和从不失手著称的顶级杀手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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