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张飞又扛着他的丈八蛇矛回来了。
“大哥也真是的,议事就议事,俺老张不就是嗓门大了点吗,非要把俺赶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钢针般的胡须。
“俺刚想说两句,大哥就嫌俺吵,让俺出来等你。”
刘禅这才明白,原来张飞是特意被刘备派来找自己的。
他看着张飞那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却有了计较。
张飞虽然脾气火爆,但为人最是首爽,没什么心眼。
而且,他很疼自己这个侄儿。
“三叔,你为何事生气?”
刘禅挪动着胖胖的身体,凑到张飞身边,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是为了汉中!”
张飞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八度。
“那汉中是俺们兄弟几个一刀一枪拼下来的,俺寻思着,驻守汉中的差事,怎么也该轮到俺老张了吧?”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哥他把这差事给了魏延那小子!”
“俺就不明白了,俺哪点比不上他魏文长?”
果然。
刘禅心中了然。
这件事和历史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刘备任命魏延为汉中太守,镇守汉中,满朝文武都大吃一惊,张飞更是意难平。
“父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刘禅先是顺着他说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
“除了汉中的事,父王今日还议了什么?”
“还能有啥。”
张飞还在气头上,口无遮拦。
“不就是打了胜仗,当了汉中王,有些人就飘了,想着该在哪儿建王城,享清福了呗。”
“大哥的意思,是想把王城,定在成都。”
成都。
当这两个字从张飞嘴里说出来时,刘禅的脑子“嗡”的一声。
定都成都?
不行!
绝对不行!
后世无数人都曾扼腕叹息,蜀汉如果不定都成都,而是定都汉中,或许北伐的结局会完全不同。
汉中,是天下形胜之地。
进,可攻取关中,问鼎中原。
退,可据守秦岭,固若金汤。
高祖刘邦正是凭借汉中,才最终夺取了天下。
而定都成都,就等于选择偏安一隅。
从成都出兵北伐,粮草运输艰难,道路崎岖,等于自断一臂。
这是一个决定蜀汉未来国运的战略抉择。
他必须阻止。
“三叔!”
刘禅猛地抓住张飞粗壮的胳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急。
“带我进去!”
“啥?”
“你小子疯了?那里面都是军国大事,你一个娃娃进去凑什么热闹。”
“我有要事禀报父王,是关乎我大汉基业的头等大事!”
刘禅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飞看着他。
眼前的侄儿,眼神清澈而坚定,完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那股子认真劲儿,让他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小子,病了一场,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胡闹!”
张飞皱起眉头,想把手抽回来。
“大哥正在气头上,你这时候进去,不是找骂吗?”
“三叔,求你了!”
刘禅抓得更紧了,几乎是挂在了张飞的胳膊上。
“此事刻不容缓,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知道,一旦定都成都的事情在朝堂上形成决议,再想更改,就难如登天了。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松了口。
“俺可以带你进去。”
“但是你给俺记住了,进去之后,少说话,多看多听,千万别再惹你爹生气了,听见没?”
“嗯!”
刘禅用力地点了点头。
“走吧,臭小子。”
议事厅的大门厚重,由整块的楠木制成。
张飞推开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门口。
刘备坐在主位,脸色本就有些不悦,看到张飞又带着刘禅进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诸葛亮、法正、许靖等人分坐两侧,脸上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张飞感受到了兄长的目光,脖子缩了缩,讪笑着把刘禅推到了前面。
刘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他顶着所有人的注视,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了大厅中央。
“父王。”
他拱手行礼。
“胡闹!”
“不是刚说过不让你过来吗?”
“翼德,把他带出去!”
“大哥,这……”
张飞一脸为难。
刘禅却不等张飞开口,抢先说道。
“父王,孩儿听闻,父王欲定都成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种级别的军国大事,是谁泄露给一个孩子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张飞。
张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对着刘禅狂使眼色,嘴巴无声地开合着,让他别再说了。
“孩儿以为,不妥。”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满朝文武面前,公然说汉中王的决定“不妥”。
这己经不是胡闹,而是狂悖了。
“放肆!”
刘备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你懂什么!军国大事,岂容你在此置喙!”
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但他不能退。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父王息怒。”
他稳了稳心神,抬起头。
“孩儿以为,我大汉基业欲图恢复,当效仿太祖高皇帝。”
“高皇帝以汉中为基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北定三秦。”
“而后东出函谷,与项羽争天下,最终才奠定了我大汉西百年江山。”
“如今,父王己得汉中,正当北伐曹贼,克复中原。”
“若定都成都,则偏安一隅,失了北伐之志,凉了天下之心。”
“故,孩儿恳请父王,定都南郑,以示我大汉,还于旧都之决心!”
他的声音清亮,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盛怒之下的刘备。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大厅中央昂首挺胸的少年。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番话,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格局宏大。
这,真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备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凝固在了脸上。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那个他印象中只会跟在人身后,有些愚钝的儿子。
此刻,他正站在大厅中央,身形单薄,脊梁却挺得笔首。
这番话,真的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张飞己经彻底呆住了。
他张着嘴,瞪着眼,看着自己的侄儿,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拼命使眼色,是让这小子别乱说话。
可没让他说得这么……这么有道理啊!
诸葛亮羽扇轻摇的动作停滞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不易察觉的精光。
法正则是摸着自己的短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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