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网咖的烟雾似乎还黏在衣服纤维里，带着一种廉价的焦油和绝望的味道。
苏燃推着电瓶车，和秦峰并肩走在午后嘈杂的街道上。阳光刺眼，车水马龙，一切都真实得残酷，与刚才包间里那个近乎疯狂的“五十万梦想”形成荒诞的对比。
一杯十五块的奶茶，就把自己卖给了这个看似不靠谱的计划。苏燃心里自嘲，但脚步却没有迟疑。秦峰最后那句话死死钉在他的脑子里——“赢了，你妹妹的手术费就有着落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得去抓住。
“第一个，谁？”苏燃问，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清。
“林浩。ID：Ghost。”秦峰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弹出一根，想了想又塞了回去，似乎顾忌着身边这位刚入伙的“王牌”的感受，“以前‘雷霆’青训队的宝贝，号称十年一遇的狙击手苗子，天赋好得吓人。十七岁就能在训练赛里跟韩国那几个老妖怪狙得有来有回。”
苏燃有点印象。Ghost这个ID在青训圈里确实响亮过一阵，以神出鬼没的站位和闪电般的开镜速度著称，人称“幻影狙神”。但后来好像突然就没了声音。
“他的手怎么了？”
“训练过度，加上被不专业的理疗师给坑了。”秦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惋惜和一丝愤怒，“手腕严重劳损，腱鞘囊肿，还有轻微的神经压迫。连续高强度训练或比赛后，手会控制不住地发抖，别说狙击枪，压不住冲锋枪的弹道。俱乐部试了几次，状态起伏太大，就首接把他劝退了，一点情面都不讲。”
“现在在‘极速网咖’当保安，晚上帮人代练赚点外快，估计钱都拿去买膏药和做理疗了。”秦峰指了指前面街口一个巨大的、灯光俗气的网吧招牌。
苏燃沉默。又是一个被梦想和现实联手撕碎的年轻人。
极速网咖的规模比老兵网咖大不少，环境也稍好，但同样弥漫着网吧特有的那股味儿。门口保安亭里，一个穿着不合身保安制服的年轻人正靠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瘦削的下巴。他的左手手腕上，赫然缠着一圈显眼的白色绷带。
秦峰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
年轻保安一个激灵惊醒，下意识地摸向旁边的橡胶棍，看清是秦峰后，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峰哥，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我真不打不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今天不找你打，给你看个好东西。”秦峰神秘地笑笑，侧身把苏让了出来，“认识吗？”
林浩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看向苏燃。那是一双很年轻的眼睛，本该清澈明亮，此刻却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深深的倦怠。他仔细看了苏燃几秒，瞳孔忽然微微放大，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你……你是……燃……”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引得网咖门口进出的人好奇地看了过来。
苏燃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我以前看过你所有的比赛……”林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像是粉丝见到了偶像，但随即这丝激动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苦涩取代，“你……你怎么也……”
他想问“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跟我一样，被狗日的圈子坑了呗。”秦峰替他说了，说得粗俗又首接，“闲话少说，浩子，给你看个东西。”
秦峰拿出自己的旧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到林浩眼前。正是昨天他偷偷录下的，苏燃在巅峰网咖用那套破烂设备打出30杀操作的片段。
视频不长，但剪辑了最精华的几个镜头：恐怖的爆头线控制、非人的反应速度、以及那种在混乱战局中精准找到每一个敌人的顶级意识。
林浩看着看着，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他是顶尖的狙击手出身，哪怕手废了，眼光和见识还在。他比那个奶奶灰青年更清楚，在这破旧设备和混乱的国际服环境下，打出这种操作意味着多么恐怖的实力。
这根本不是状态下滑！这分明是……王者归来！
视频播放完，林浩还盯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样？”秦峰收回手机，“现在信我说的了？我组了个队，要打城市争霸赛。他是核心，缺个狙击手。你来不来？”
林浩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藏起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脸上露出惨淡的嘲笑：“峰哥，你别拿我开玩笑了。你看我这手……我现在连端杯水都抖，怎么握鼠标？怎么当狙击手？我连保安都当不好，昨天差点没拦住一个偷耳机的小混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暴自弃。
“谁告诉你狙击手一定要用手？”苏燃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林浩和秦峰都愣住了，看向他。
“什么意思？”林浩茫然。
苏燃走到保安亭的窗户边，目光扫过里面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林浩那双因为长期操作鼠标键盘、指关节有些微微变形的手上。
“你的手，是废了，高强度对枪肯定不行，精准微调也难。”苏燃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带任何怜悯或歧视，这让林浩更容易听进去，“但你的脑子没废，你的经验没废，你的肌肉记忆也没完全消失。”
“狙击手最重要的，不是扣扳机的那一下，而是开镜之前的那九十九步。”苏燃盯着他的眼睛，“选位、预判、信息收集、耐心等待。这些，需要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而不是这里。”
他指了指林浩发抖的手。
“我们可以调整你的定位。”苏燃继续说，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的角色不需要频繁拉枪，不需要高强度跟枪。你的任务，是提前到位，用你的经验和意识，等待目标出现在你的十字准星里。然后……”
苏燃顿了顿：“用你手腕还能发力的瞬间，完成那一下轻微的调整和击发。就像你以前最擅长的‘幻影狙’一样，敌人还没看到你，就己经死了。你需要做的，只是扣下扳机前的一切，以及扣下扳机的那一下决心。”
林浩彻底呆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从青训队到被劝退，所有人都在强调操作的精准、反应的速度、肌肉的控制。从未有人告诉他，一个狙击手可以不用手。
秦峰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啊！他妈的我怎么没想到！浩子，你当不了冲锋狙，但当个‘老阴比’狙神没问题啊！靠脑子玩游戏，这不正是你以前最灵性的地方吗？”
林浩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苏燃的话，像是一道强光，劈开了他心中厚厚的绝望阴云。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存在的希望火苗，颤巍巍地重新燃起。
他的手还在抖，但……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了？
“可是……训练……设备……”林浩的声音有些颤抖，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带上了一丝犹豫和渴望。
“训练就在你这保安亭，下班时间练。设备让阿富那小子想办法，他欠一屁股债之前，最喜欢鼓捣这些。”秦峰大手一挥，首接安排，“包吃包住……包住暂时有点困难，但包吃没问题！苏燃跑外卖的，他知道哪家餐馆的剩饭……不是，哪家套餐性价比最高！”
苏燃：“……”
林浩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过气的退役战神，一个背负污名的前天才，组合在一起，说着最不着边际的话，计划着最异想天开的事情。
这太疯狂了。
这根本不可能成功。
但是……
他看了一眼自己颤抖的右手，又看了一眼苏燃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眼睛。
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丝可能呢？
如果不需要那双完美的手，也能触摸到梦想呢？
五十万奖金……也能让他摆脱这该死的保安亭，去做真正有效的治疗……
林浩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扯下了自己手腕上那圈象征着他失败和痛苦的绷带，露出了下面有些苍白甚至微微变形的手腕。
他抬起头，眼神里那股死灰般的倦怠正在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久违的锐利。
“峰哥，燃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坚定了起来，“保安亭的电脑……配置低了点，但网络还行。下班后……我能用。”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向过去告别：
“我……我Ghost……还能狙。”
秦峰咧嘴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
苏燃也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网咖门口贴着的招聘保安启事，淡淡地说了一句：
“上班时间打瞌睡，小心被扣钱。走了，下一个目标，开滴滴的指挥。”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电瓶车。
秦峰赶紧跟上，一边走一边对林浩喊：“浩子，晚上上线！我们先打两把机场图，试试你的‘老阴比’打法！”
林浩站在保安亭里，看着那两个离去的、看起来极其不靠谱的背影融入嘈杂的人流，下意识地握了握依旧有些颤抖的右手。
这一次，他感觉到的不仅仅是疼痛和无力。
还有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扣动扳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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