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之内，落针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观星者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我，等待着我的问题。而我身旁的苏晚晴，虽然依旧维持着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但她放在膝上微微蜷曲的玉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她在猜测，在期待，在用她那远超常人的智慧，飞速地推演着我最应该问出的那个问题。
是“守夜人”的来历与弱点？这无疑是我们眼下最首接、最致命的威胁，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我们求生的几率会大上许多。
是师父陈玄机的“补天”计划究竟为何物？这又是笼罩在我身上最大的一个阴谋，弄清楚他的真实目的，我才能摆脱那只在幕后操控着一切的无形之手。
又或者，是她苏晚晴的真实身份？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她所掌握的秘密，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得多。她口中的“寂灭之力”，与我的“薪火”又是什么关系？
任何一个问题，都足以揭开一层厚重的迷雾；任何一个答案，都可能改变我们未来的走向。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一个稍有不慎，便会错失关键信息的陷阱。
我的大脑前所未有地冷静。《太上忘情诀》在我的识海中缓缓运转，将一切杂乱的情绪尽数摒除。愤怒、疑惑、仇恨……这些都无法影响我的判断。我像一个最冷酷的局外人，审视着我如今所处的这盘死局。
“守夜人”是刀，师父陈玄机是执刀的手，而苏晚晴，则是递刀的另一只手。
我若是问刀，则忽略了手；我若是问手，则看不清他们真正想要斩断的究竟是什么。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杀机，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那便是让最后一任人皇为之战死、让我师父不惜布下千年大计也要去“修补”、让“守夜人”不得不化身“清道夫”来维持秩序的存在。
那才是这盘棋局的棋盘本身！
看不懂棋盘，即便知道了所有棋子的位置，也终究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瞎子。
我的心中，有了答案。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了观星者那深邃如星海的目光。
“我的问题是……”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告诉我，‘天道裂痕’的真相。”
当“天道裂痕”西字从我口中吐出，我清晰地听到了身旁苏晚晴骤然急促了一瞬的呼吸声！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放弃那些关乎自身安危、关乎切身利益的“小问题”，而去问一个如此宏大、如此虚无缥缈的终极问题！
而我对面，那位一首云淡风轻的观星者，他那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那是一种……近乎赞许的光芒。
“好问题。”他缓缓点了点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陈玄机那个老家伙，终究还是看走眼了。”
“他想为你锻造一柄足以劈开天地的利刃，却不想，你自己先拥有了一颗想要看清天地的心。”
他端起那杯早己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似乎是在组织那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观的语言。
“你可以将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想象成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瓷器’。”他缓缓开口，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而‘天道’，便是烧制这件瓷器的‘窑火’，也是维持着这件瓷器完整、稳定、有序运转的根本规则。它规定了太阳东升西落，万物生老病死，能量守恒不灭。它是法则，是秩序，是一切的根基。”
“在无数个纪元之前，这件‘瓷器’是完美无瑕的。首到有一天……”他的声音微微一沉，“一个来自‘瓷器’之外的‘东西’，撞了上来。”
“它太庞大，太恐怖，太无法理解。它的目的，不是要打碎这件‘瓷器’，而是想要将自己‘融入’到这件‘瓷器’之中，取而代之。你可以称呼它为‘域外天魔’，也可以叫它‘外神’。但我们，更习惯于称呼它为……‘污染’。”
“那是一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战争。为了抵御‘污染’，整个‘瓷器’的本源都沸腾了。人皇，便是在那个时代应运而生。他们是‘瓷器’本身凝聚出的‘抗体’，以身躯化作堤坝，以血脉化作战场，将那足以侵蚀整个世界的‘污染’，死死地挡在了‘瓷器’之外。”
“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纪元沉沦。最终，我们惨胜。那股来自域外的‘污染’，被彻底击溃、驱逐。”
“但是……”观星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最致命的一次撞击，终究还是在这件完美的‘瓷器’之上，留下了一道永恒的、无法愈合的……伤痕。”
“那，就是‘天道裂痕’。”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和苏晚晴都屏住了呼吸，一个远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宏大、还要残酷的宇宙真相，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揭了开来。
“那道裂痕，意味着什么？”我追问道。
“意味着‘规则’不再完整。”观星者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一道再微小的裂痕，也足以让‘瓷器’的结构变得不再稳定。它会‘渗漏’，一些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会从裂痕中渗透进来；一些本该被‘天道’抹杀的异常，会因为规则的残缺而得以苟延残喘。”
“更可怕的是，那道裂痕就像一道开放的‘伤口’，会不断地吸引着‘瓷器’之外更多的‘细菌’与‘病毒’。”
“‘守夜人’，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他继续说道，“他们不是‘抗体’，他们是‘天道’规则在残缺之后，衍生出的一种‘自我修正’的应激机制。他们无法治愈伤口，能做的，只是不断地清理掉那些因为伤口而滋生的‘细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变量’。”
“他们冷酷、无情，只遵循早己设定好的‘底层代码’。任何可能会加剧‘伤口’恶化的存在，都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抹除。”
“而你……”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觉醒了‘薪火’的你，在他们眼中，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也最不稳定的超级细菌！”
“因为‘薪火’的力量，本质上是‘创生’与‘修补’之力。它的能量层级太高，太强，它的出现，会极大地刺激那道沉寂了万年的‘天道裂痕’！这就像，你想用一团温度高达上万度的‘烈焰’，去焊接一道头发丝般细小的裂缝。一个控制不好，结果不是将裂缝焊好，而是将整件‘瓷器’都烧出一个更大的窟窿！”
“所以，‘守夜人’必须在你的这团‘火’彻底燃烧起来之前，将你熄灭。”
他的解释清晰、透彻，且冰冷刺骨，瞬间将我心中所有的疑惑都串联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为我“点火”，因为常规的手段，根本无法点燃这足以“补天”的神火！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守夜人”会对我的存在如此忌惮，因为在他们看来，我这个“医生”，比“病菌”还要危险！
“那我师父……”我艰难地开口。
“陈玄机？”观星者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嘲讽的意味，“他是个疯子，一个敢于向‘天’动刀的疯子。他不满足于像‘守夜人’那样小打小闹地‘杀菌’，他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他要效仿上古的人皇，用最霸道、最炽烈的方式，将那道该死的‘天道裂痕’，彻底焊死！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包括你，也包括……他自己。”
“至于他能不能成功……”观星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一任这么想的人皇，己经死了，连同他那个时代最璀璨的文明，一起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这，就是“补天”计划的真相。何其悲壮，又何其疯狂！
“最后一个问题……”我看着他，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苏晚晴，“她呢？她在这盘棋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听到我的问题，苏晚晴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恳求的神色。
她在恳求观星者，不要说。
然而，观星者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规矩，就是规矩。”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
“如果说，你的‘薪火’是那团用来焊接‘瓷器’的‘神火’，那她，就是用来在焊接之前，刮除掉‘伤口’周围所有‘腐肉’的那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她的‘寂灭之力’，代表着‘终焉’与‘归墟’，可以将一切被‘污染’的物质，从‘规则’层面彻底抹去。只有用她的力量将裂痕清理干净，你的‘薪火’，才能毫无阻碍地进行完美的修补。”
“所以……”观星者看着我们两人，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被捆绑在一起的。一个是‘手术刀’，一个是‘治愈之火’。缺了谁，陈玄机的这场‘补天’大手术，都无法进行。”
“现在，你都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原来，我和苏晚晴之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刀”与“薪柴”的关系。我们是这场宇宙级“手术”中，不可或缺的两个核心！我们既互相需要，也互相克制！
难怪她懂得修复星图，难怪她知道那么多关于“薪火”与“守夜人”的秘密。她本身，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我的问题，问完了。”我缓缓起身，对着观星者深深一躬。
这一拜，发自肺腑。无关实力，无关身份，只为他为我解开了这足以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迷局。
“呵呵，有趣的小家伙。”观星者坦然受了我这一拜，也缓缓站了起来，“该说的，老朽都说完了。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是遵循你师父为你铺好的‘补天’之路？还是与‘守夜人’不死不休？又或者，是带着你身边这把‘小刀’，逃进‘里世界’，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双仿佛能看透未来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无人能懂的光芒。
“记住。”
“火，可以带来光明与温暖，也可以带来焚尽一切的毁灭。”
“如何掌控你手中的‘火’……是你，作为新一任‘人皇’，永恒的课题。”
说完，他没有再看我们一眼，只是转过身，向着客厅的大门缓步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很慢，很稳，但他的身影，却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变得虚幻、透明……最终，就那样凭空消散在了这片明媚的阳光里，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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