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窑内，死寂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尘土的气息，篝火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靖夜司的所有精锐，这些习惯了杀戮与死亡的暗夜行者，此刻都用一种混杂着震惊、羞愧与愤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天罗地网，功亏一篑。
这是对靖夜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羞辱。
孤狼单膝跪地，头颅深埋，那柄饮血无数的狼首战刀插在身旁的泥土里，刀身微微颤抖，显示着主人内心极度的不平静。影一和千面站在一旁，面具下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都等待着，等待着那位新主人的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林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那枚被他拈在指间的漆黑羽毛上，神情平静得可怕。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愤怒，没有懊恼，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光。
他越是平静，周围的空气就越是压抑。
魅影从暗处现身，悄无声息地来到林渊身侧，看着那根羽毛，美眸中也充满了凝重之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林渊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比愤怒更加恐怖的气息——那是猎人发现了一头更强大、也更值得他全力以赴的猎物时，才会有的极致冷静与兴奋。
“大人，是属下等无能，请大人降罪！”孤狼终于无法承受这股令人窒息的沉默，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地请罪。
林渊的目光，终于从那根羽毛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降罪？”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为何要降罪？你们设下了完美的陷阱，成功捕获了猎物，执行得毫无差错。错，不在你们。”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错在，我们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盘棋的对手。”林渊的声音，如同寒冰，“我们以为要抓的只是一只替太子办脏活的恶犬，却没想到，在这只恶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手持猎枪的……主人。”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黑色羽毛，在火光下展示给众人。
“这，就是那位‘主人’，留给我们的信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根羽毛之上。它通体漆黑，却又泛着一种诡异的金属光泽，仿佛不是凡间的产物。
“对方能在你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击毙命，并且悄无声息地留下这个东西，其实力，远在魏进之上，甚至……”林渊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孤狼和影一，“不在你们二人之下。”
孤狼和影一的心头，猛地一沉。
他们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那种神出鬼没的身法，那种快到极致的绝杀一击，他们自问，就算能做到，也绝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不留半点痕迹。
“这不是一次失败，而是一次提醒。”林渊将羽毛小心地收入一个特制的锦囊，“提醒我们，东宫那位太子，或许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真正的大鱼，才刚刚露出它的背鳍。”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众人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千层巨浪。
太子，只是棋子？
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
“收队。”林渊没有再多做解释，转身向窑外走去，“将魏进的尸体带回总部，我要亲自验看。”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看着那个背影，孤狼、影一等人心中的羞愧与挫败感，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更为强烈的战栗与……期待所取代。
他们这位新上任的行走大人，非但没有被这次重挫打倒，反而像是被激发了更强的斗志。他所看到的，是比他们更深、更远的东西。
跟着这样的主上，或许，才能见识到这暗夜之下，最惊心动魄的风景。
……
一个时辰后，靖夜司总部，阎罗殿。
巨大的沙盘旁，气氛肃杀。
魏进的尸体被停放在中央，身上盖着白布。靖夜司所有地字号以上的核心成员，全部到齐，静静地侍立两侧，等待着林渊的命令。
林渊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黑铁王座上，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个装着黑羽的锦囊。
“虎贲。”他开口。
“属下在！”戴着赤金猛虎面具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出列。
“我要你亲自检验尸体。”林渊的命令，简洁而清晰，“第一，查明刺客所用之针的材质与淬炼的毒药。我要知道这种毒药的成分、来源，以及大夏境内，有哪些势力在使用或能够配制。”
“第二，我要你模拟出刺客的出手角度、力道和速度。我要一份最详尽的报告，还原出他出手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细节。”
“遵命！”虎贲领命，眼中闪烁着专业而残忍的光芒。对于摆弄尸体，他是整个靖夜司最顶尖的专家。
“千面。”
“属下在。”声音雌雄莫辨的身影上前一步。
“我要你动用所有的人脉和情报网络，去查三样东西。”林渊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查这根羽毛。”他将锦囊扔了过去，“我要知道，这是何种禽鸟的羽毛，它的产地、习性，以及在大夏的历史典籍、神话传说中，是否有过相关的记载。”
“第二，查‘夜鸦’这个名号。无论是组织、个人，还是一个代号，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我要将这个名字，从大夏三百年的历史尘埃中，给我彻底挖出来！”
“第三，”林渊的语气微微一顿，变得更加冰冷，“去查三年来，所有死于类似暗杀手法的悬案。尤其是那些身份敏感、死得蹊跷的官员、将领或是皇亲国戚。我要看看，这位‘朋友’，到底有多少笔血债。”
千面接过锦囊，躬身道：“大人放心，三日之内，属下必给您一个答复。”
“很好。”林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孤狼和影一的身上。
“你们二人，任务最重。”
孤狼和影一精神一振，齐齐上前。
“从现在起，对东宫的监控等级，提到最高。”林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但，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只盯着那些暗中的接触。我要你们，反其道而行之。”
“请大人示下！”
“我要你们，将我们安插在东宫外围的一些眼线，故意暴露给太子。”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我要让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我要让他变成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让他感到恐慌，感到愤怒，让他自乱阵脚。”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好一招打草惊蛇，不，这己经是明目张胆的敲山震虎了！
“太子不是蠢人，他背后既然有‘夜鸦’这样的势力，就绝不会坐以待毙。”林渊继续说道，“他越是恐慌，就越会想方设法地联系他背后的主子。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盯梢、窃听，还是收买。我要知道，他是如何与那个神秘的刺客联系的。是信鸽？是暗号？还是有特定的联络人？我要你们，顺着这条线，给我把那只该死的乌鸦，从他的巢穴里揪出来！”
“属下，遵命！”孤狼和影一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嗜血的战意。
比起被动地等待线索，这种主动出击、逼迫敌人露出马脚的方式，更对他们的胃口！
一连串的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
整个靖夜司，这台沉寂了片刻的战争机器，在林渊的指挥下，再次以一种更加高效、也更加精准的方式，疯狂地运转起来。
殿内所有人的心中，再无一丝对林渊的怀疑。
面对如此重大的挫折，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理清了头绪，制定出了全新的、极具针对性的作战计划。
这份心智，这份魄力，这份手段，足以让在场所有桀骜不驯的凶兽，都为之彻底折服。
“都去吧。”林渊挥了挥手，“记住，我们的新敌人，很可能就隐藏在京城这片繁华的阴影之下。从现在起，每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
众人领命，如同一道道黑色的潮水，迅速退出了阎罗殿。
很快，偌大的石殿之内，便只剩下了林渊与魅影二人。
魅影看着坐在王座之上，闭目沉思的林渊，那张颠倒众生的绝美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有敬畏，有好奇，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仰慕。
“大人，”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您似乎……一点也不为此事感到烦恼？”
林渊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他站起身，走到魅影的面前，拿起她的一缕青丝，放在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
魅影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都为之一滞。
“烦恼？”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不，我为何要烦恼？”
“一潭死水，有什么意思？只有当更强大的对手入场，这盘棋，才会变得更加有趣，不是吗？”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殿外，只留下一个孤傲而自信的背影。
“太子，夜鸦……你们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魅影看着他的背影，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她忽然觉得，那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黑幕，或许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她眼前这个，正准备亲手将这片黑幕，撕得粉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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