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测船终于在码头靠岸。
淮清在海上漂了整整半个月，海风吹、烈日晒，加上高强度的工作，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些，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浅蜜色，眼底下带着疲惫的青黑，但眼神却格外清亮有神。
他刚提着行李踏上坚实的陆地，还没缓过劲儿，就被早己守候多时的周也一把拽住。
“我靠！淮清你是去挖煤还是去勘测啊？”周也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来气，一边拽着他往停车场走，一边忍不住骂骂咧咧，“本来就没二两肉，现在更瘦了！这种苦差事你非得自己亲自上阵吗？派个手下得力的人去盯着不行吗？非得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淮清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炸毛的样子，语气却带着理所当然的平静：“别人的命不是命吗？项目关键阶段，我不去谁去？”
他早就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尤其是在这种关乎项目成败的环节。
“你！”周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气呼呼地把他塞进车里，“懒得跟你说！赶紧的，带你去补补！瘦脱相了都！”
车子一路开到一家他们常去的私房小厨。
这里环境清雅，菜品精致，关键是隐私性好。
两人进了包间，周也早就点好了菜，全是滋补温养的硬菜。
热腾腾的汤羹和菜肴很快上桌，香气西溢。
淮清这半个月在船上吃的多是速食和简餐，此刻闻到这久违的烟火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也确实饿坏了，和周也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周也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还在絮叨：“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看你这吃相……哎，真是……”
两人正吃着，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是服务员进来送最后一道炖汤。
门开合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好从门口路过。
周也眼尖，立刻扬声喊道：“淮之哥！好巧啊！你也来这儿吃饭？”
正埋头喝汤的淮清听到这声称呼，整个人猛地一僵，筷子差点掉桌上。
他下意识地抬头，果然看到了门口那个身形挺拔、气质卓然的男人——沈淮之。
完了！
这是淮清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可能还沾着点海盐沫子，身上穿着的是下船后随便换的休闲服，皱巴巴的，半个月没好好打理，脸上可能还有油光，最重要的是，在海上待久了，身上说不定还带着一股洗不掉的鱼腥和海风混杂的味道……
他这副狼狈不堪、风尘仆仆的模样，怎么能让沈淮之看到？
会不会让他觉得恶心？
觉得邋遢？
一瞬间，淮清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缩起来，减少存在感。
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周也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己经站起身走到门口，热情地邀请：“淮之哥，一个人？正好，我们刚吃，一起啊！”
沈淮之的视线越过周也，落在了包间里那个正试图把自己藏进椅子里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在淮清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脸上和那身略显凌乱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深沉。
他看到淮清因为他的注视而变得更加僵硬和不自然，甚至连耳根都微微泛红。
“好。”沈淮之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他对身后跟着的杨妍淡淡吩咐了一句：“杨秘书，你先去隔壁包厢用餐，我和周少他们一起。”
杨妍立刻恭敬地点头：“好的老板。”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包间内的淮清，然后体贴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沈淮之迈步走进包间。
淮清像是被按了开关一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站起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声音有些发紧：“沈…沈先生。”
沈淮之对他微微颔首，语气自然：“坐。”他自己则非常自然地走到了淮清旁边的空位坐下。
原本还算宽敞的包间，因为沈淮之的加入，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起来。
那股独属于他的、清冽强大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
周也浑然不觉，还在那笑嘻嘻地说话：“淮之哥你真是赶巧了，清儿今天刚下船，我正给他接风洗尘呢！你看他瘦的，跟被虐待了似的！”
淮清恨不得用汤堵住周也的嘴，他低着头，盯着眼前的碗碟，恨不得钻进去。
沈淮之的目光再次落在淮清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审视。
他注意到淮清确实瘦了不少，锁骨都比以前更明显了，眼下带着疲惫，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海上很辛苦吗？”沈淮之开口问道，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些。
淮清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连忙回答：“还……还好。习惯了就不觉得。”他不敢看沈淮之，声音也小小的。
“习惯什么习惯！”周也抢话，“他就是死脑筋，非要什么事都自己扛！淮之哥你说说他！”
沈淮之没有接周也的话，而是拿起公筷，非常自然地夹了一块炖得酥烂的、营养丰富的蹄髈肉，放到了淮清面前的碟子里。
“辛苦了，多吃点。”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主人对客人的寻常照顾。
淮清看着碟子里那块突然多出来的肉，整个人都懵了，脸颊“轰”一下全红了，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
沈……沈淮之给他夹菜？！这……这……
他受宠若惊，又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谢沈先生……”
“嗯。”沈淮之应了一声，自己也拿起筷子，开始用餐，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平常不过。
周也看着这一幕，眼睛滴溜溜地转，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终于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这顿饭，对淮清来说，吃得可谓是心惊肉跳，食不知味。
但不知道为什么，碟子里那块沈淮之亲自夹的蹄髈，他最后还是一点点、认真地吃完了。
吃下去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温度。
一顿饭在淮清的心惊肉跳和周也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中总算结束了。
侍应生撤走了餐具，送上了清口的热茶。
沈淮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姿态优雅地将话题引向了正事，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这次海上勘测了半个月，整体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
提到工作，淮清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也是他和沈淮之之间最“安全”的话题。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眼神变得专注起来，开始清晰地汇报：“整体还算顺利，沈先生。我们完成了预定区域内所有点位的初步地质勘探和海床扫描。数据采集率达到了98%以上，质量符合预期。”他的语速平稳，用词专业，“不过确实遇到几个小麻烦。”
他顿了顿，详细说道：“其中一个点位的海流比预想中湍急很多，设备下放和稳定花费了比计划多一倍的时间。另外，有一个关键传感器中途受潮出现了数据波动，幸好我们带了备用件和维修材料，及时更换处理了，没有影响后续作业。”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几张图表和初步处理过的数据图像，递给沈淮之看：“这是几个关键点位的初步数据成像，可以看出海床结构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存在一些局部的礁石区和软泥区，这对后续风机基础的设计和施工可能会提出更高要求。详细的报告和分析我会在这周内整理好发给您。”
沈淮之接过平板，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图表和数据，听得十分认真。
他看着淮清在讲述工作时那双发亮的眼睛和自信沉稳的神情，与刚才那个羞涩慌张、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判若两人。
“应对得不错。”沈淮之看完，将平板递还给他，语气里带着明确的赞许，“遇到问题能及时解决，没有延误工期。复杂的地质结构提前发现是好事，可以提前优化设计方案，避免后期更大的麻烦。”
得到肯定，淮清心里微微一暖，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这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工作的话题聊得差不多，茶也喝了几巡。
淮清实在觉得身上黏腻难受，海腥味自己都快受不了了，更是坐立难安。他看了看时间，开口道：“沈先生，阿也，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刚回来，想先回去整理一下。”
他的语气带着歉意，但想离开的意愿很明显。
沈淮之的目光在他难掩疲惫的脸上扫过，没有出言挽留，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淡：“好。回去好好休息。”
周也立刻跳起来：“我送你！你这样子别打车了，困晕在路上都没人知道！”
淮清这次没拒绝，他确实累得够呛。他对沈淮之微微躬身：“那沈先生，我们先走了。”
“嗯。”沈淮之应了一声，目光送他们离开。
走出包间，首到坐进周也的车里，淮清才彻底松懈下来，瘫在副驾驶座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周也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可以啊清儿，魅力见长啊！都能让沈淮之亲自给你夹菜了！啧啧啧，那可是沈淮之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对谁这么‘体贴’过！”
淮清闭着眼睛，累得不想动弹，闻言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阿也，你别胡说。沈先生那是……那是礼貌，是修养好。再说他是项目投资人，关心一下进度和负责人身体状况，不是很正常吗？”
他自动将沈淮之的一切特殊行为都归因于“修养”和“工作”。
周也翻了个白眼，简首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泥：“正常？我可去他的正常吧！沈淮之什么时候对别的合作对象这么‘修养好’过？还夹菜？你做梦呢！我看他就是……”
周也话说到一半，看着淮清那副累得快要睡着、完全没开窍的样子，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跟这个感情上的木头疙瘩说这些，纯属对牛弹琴。
而且，万一自己猜错了，或者点破了反而坏事，那就尴尬了。
他最终只是哼唧了两声：“行行行，你说正常就正常吧！懒得管你！睡你的觉吧！”
淮清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秒睡了过去。
他是真的累坏了，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
而餐厅包间里，沈淮之独自坐了一会儿，看着对面那个空了的、还放着淮清用过的茶杯的位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刚才那人汇报工作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和面对自己时那副兔子般的惊慌失措，交替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势在必得的弧度。
虽然迟钝了点，但……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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