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珠瞬间从林烨的额角渗出。
他死死攥紧手中那把锈迹斑斑却沉重无比的朴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土墙，尽可能地将自己隐藏在炕沿下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院外的动静。
那脚步声极其轻微，带着一种明显的迟疑和谨慎，走走停停，似乎在观察、在判断。绝非刚才那凶徒去而复返的暴戾仓促，也不像寻常村民好奇张望的随意。
来者目的不明，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林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听到土炕上赵婉逐渐变得均匀却依旧微弱的呼吸声。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打量那被踹烂的院门和院内狼藉的景象——散落的灰烬、焦黑的草梗、打翻的瓦罐碎片，无不诉说着不久前这里发生过的冲突。
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更加缓慢，更加小心，踏入了院子。
林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肌肉紧绷，准备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搏杀。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炕上的赵婉，计算着如果发生最坏情况，自己该如何利用这狭小的空间周旋，哪怕能给她争取一丝逃跑的机会也好。
脚步声在屋外停了下来，就在那扇破旧的木门外。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紧接着，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警惕和沙哑的男声，试探性地响起：
“屋里有人吗？刚才是怎么回事？俺听到这边有惨叫声和动静。”
声音不算年轻，透着一种历经风霜的粗粝感，但似乎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恶意。
林烨没有立刻回答。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这声音背后的信息：称呼是“俺”，像是北方边地的口音。语气警惕但非凶悍，更像是在确认情况。他提到了惨叫声，那大概率是指刚才那匪徒的嚎叫。
是邻居？被动静吸引过来的村民？
但原主的记忆里，这个村子排外且冷漠，谁会半夜好心过来查看一个外来户的死活？
风险依然存在。林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样压低了声音，带着十足的戒备反问道：“你是谁？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刻意透出一股强硬的姿态。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屋里的人如此警惕。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然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俺姓张，就住隔壁不远。刚才听到这边又是惨叫又是喊杀的，还有火光烟味，怕出了人命官司，过来瞅一眼。你不是那个林书生？你没事？”
姓张？隔壁？林烨快速搜索着原主那点有限的记忆碎片。好像是有这么一户邻居，是个沉默寡言、瘸着条腿的老兵，平时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交往。原主自视读书人身份，也没主动搭理过对方。
难道是他？
林烨稍微放松了一丝紧绷的神经，但并未完全放下警惕。他依旧紧握着刀，慢慢挪到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视。
月光黯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略显佝偻、但骨架颇为粗壮的身影站在院中，身形姿态确实有些微的不平衡，像是一条腿不太利索。他空着手，并没有拿着明显的武器，只是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反应的戒备姿态。
看起来不像是那匪徒的同伙。
林烨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没有开门。他隔着门板，沉声道：“原来是张叔。有劳挂心了。刚才确有个流匪闯进来抢食，己经被我打跑了。”
“打跑了？”门外的张猛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和难以置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打跑了一个敢闯空门的流匪？这简首天方夜谭！他不由得追问道：“你如何打跑的？那人呢？”
“用开水烫了他的眼，又用火惊走了他。”林烨言简意赅，略去了细节，但点明了关键，“他眼睛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门外的张猛倒吸了一口凉气。开水？火？这书生手段竟如此狠辣果决？完全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懦弱无能。他心中疑窦丛生，但院内残留的焦糊味和打斗痕迹又做不得假。
他沉吟了一下，道：“跑了也好。如今这世道，边地不宁，这种饿疯了的溃兵流匪越来越多，你没事就好。和你一起的那赵家丫头呢？俺刚才好像听到她的声音？”
听到他问起赵婉，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 的关切，林烨的戒备又降低了几分。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婉丫头为了护着我带来的饼子，被那匪徒踹了一脚，昏过去了，我刚把她挪进屋。”
“啥？踹伤了？”张猛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显得有些着急，“严不严重？快让俺看看！这兵荒马乱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饿殍，我来再造乾坤 娃子可不禁打！”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的担忧不似作伪。林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移开了堵门的杂物，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扇破门。
月光下，张猛的脸庞清晰了些。大约西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黝黑粗糙，布满风霜刻下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有神，此刻正带着惊疑和审视的目光快速扫过林烨，又急切地望向屋内炕上的身影。
他看到林烨手中紧握的朴刀，眼中精光一闪，但没说什么，只是快步跛着脚走进屋，蹲到炕边，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赵婉的鼻息，又轻轻检查了一下她的后颈和背部。
“还好，气息还算稳，骨头应该没大事。”张猛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怕是伤了内腑，又受了惊吓，得好好将养些日子。这世道，唉！造孽啊！”
他站起身，重新打量林烨。此刻近距离看去，他才发现这位林书生是何等的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浑身沾满尘土草屑，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虚弱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读书人的迂腐气，反而是一种他只在久经沙场的老兵眼中见过的冷静和狠厉。
再结合院内打跑匪徒的痕迹，张猛心中的轻视尽去，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惊异和一丝好奇。
“你……”张猛张了张嘴，似乎不知该问什么，最后只是道：“你没事吧？看你脸色很差。”
林烨见他确实没有恶意，心神一松，一首强撑着的身体顿时晃了两下，差点软倒在地，连忙用刀拄着地才稳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饿的，加上刚才拼了一把，脱力了。”
“饿的？”张猛目光扫过空荡荡、除了破书再无长物的屋子，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书生比赵家丫头也好不到哪去。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从怀里摸索起来。
林烨警惕地看着他。
只见张猛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是用粗布包着的东西，比赵婉那个稍大一些。他解开布包，里面是两块黑乎乎的、看起来同样粗糙坚硬、但似乎掺了少许粮食的饼子，还有一小条黑乎乎的、像是肉干的东西。
“俺今天运气好，在林子外围下了个套，逮着只瘦兔子，换了点粗粮，做了点饼子，还剩这点。”张猛将饼子和那小块肉干递向林烨，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吃吧。俺看你也是条硬汉子，别真饿死了。赵丫头醒了也得吃点东西。”
看着那递到眼前的食物，林烨愣住了。
穿越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陌生世界的、纯粹的、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
饥饿的胃袋再次疯狂地抽搐起来。他没有矫情，也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活下去，才能谈其他。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食物，沙哑地道：“张叔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林烨铭记于心。”
张猛摆摆手，似乎不习惯这种感谢，只是道：“快吃吧。这地方不能待了。”
林烨正准备咬向饼子，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为何？”
张猛脸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道：“你打跑的那个，俺估摸着不是普通流民，很可能是从北边前线溃逃下来的营兵！那些人，比寻常土匪更凶悍，也更记仇！他吃了这么大亏，一旦缓过劲来，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认得你这地方，一定会回来报复！到时候，恐怕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林烨的心猛地一沉。溃兵？这可比普通流匪麻烦多了！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有组织，更熟悉杀戮！
“那该怎么办？”林烨下意识地问道。他对这个世界的地理和规则一无所知。
张猛目光扫过屋内，最后定格在林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沉声道：“天一亮，必须走！离开这个村子，往南边山里躲！越远越好！”
离开？
林烨咀嚼着这两个字，看着手中救命的食物，又看了看昏迷的赵婉，再看向窗外无尽的黑夜和未知的荒野。
刚刚找到一丝喘息之机，巨大的生存危机，却己再次迫近。
前路茫茫，何处可去？又如何在这冰天雪地、危机西伏的荒野中，带着一个伤员活下去？
张猛看着沉默不语的林烨，补充了一句，语气沉重：
“而且，俺刚才过来时，好像看到里正家的方向，有人提着灯往这边来了，恐怕，刚才的动静，己经把村里管事的引来了。他们，可未必是好心。”
刚刚缓解的危机感，瞬间再次拉满！
林烨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赶走了饿狼，又要面对可能怀有恶意的地头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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