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
林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在这冰冷的破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没有丝毫犹豫。抛弃赵婉，独自逃生，或许能增加一线生机，但那样换来的生存，与他过去二十多年所接受的教育和形成的价值观背道而驰，必将成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心魔。更何况，赵婉是因他而伤。
既然穿越至此，挣扎求存，那便不能只做一只苟且的蝼蚁！
张猛看着林烨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更多的仍是忧虑。他不再多言，快速将带来的东西塞进林烨怀里：“水、饼子、伤药、盐。省着点用！盐尤其金贵！”
林烨重重点头，迅速将东西揣入怀中贴肉藏好，感受着那点微末物资带来的沉重感。
时间紧迫！他转身对炕上还在低声啜泣、因疼痛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赵婉，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道：“婉丫头，听着，村子不能再待了。那个恶人可能会带更多同伙回来。我们现在必须立刻离开，进山躲一躲。你信我吗？”
赵婉泪眼婆娑地看着林烨，她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刚才的凶险和里正的态度。留下，或许真的只有死路一条。她看着林烨那双不同于往日、充满了冷静和力量的眼睛，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依赖和信任，用力地点了点头，带着哭音：“我信林大哥。可是我动不了。”
“我背你走！”林烨没有丝毫犹豫。他迅速将那张硬邦邦的破棉被折叠起来，用之前撕好的布条捆扎结实，做成一个简易的背带。然后在张猛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赵婉扶起，避开她受伤的后背，将她负到自己背上，再用背带交叉固定在胸前。
赵婉很轻，但对于此刻同样虚弱不堪的林烨来说，这份重量犹如千斤重担，压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硬生生靠着意志力站稳了。
“走这边！”张猛低喝一声，率先跛着脚走出破屋，没有走向村中大路，而是绕到屋后，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崎岖小径快速前行。他对村子周围的地形显然极为熟悉。
林烨背着赵婉，紧紧跟上。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双腿如同灌铅，肺叶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冰冷的空气割得喉咙生疼。后脑的肿块随着颠簸阵阵抽痛，背上的赵婉也因为疼痛而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
但他不敢停歇，甚至不敢大口喘息，只能拼命调整着呼吸节奏，压榨着身体里每一分潜力，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张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背影。
天色依旧漆黑，残月被浓厚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寒星洒下微弱的光芒。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卷起地上的积雪粉末，打在脸上生疼。
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荒废的菜地，绕过几户村民的屋后，尽量避开任何可能引起犬吠的区域。村庄在身后逐渐缩小，变成一片模糊的黑影。
就在他们即将摸到村子边缘，眼看就要进入更广阔的荒野时，身后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和几声急促的犬吠！似乎还夹杂着马蹄声和男人的呼喝声！
林烨和张猛同时脸色大变！
“不好！”张猛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这么快就回来了？听动静不止一两个人！快！进林子！”
林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肾上腺素再次疯狂分泌，也顾不得身体的极限，背着赵婉，连滚带爬地跟着张猛冲向前方那片黑压压的、如同巨兽大口般的山林。
身后的骚动声似乎正在朝着他们旧屋的方向聚集，并且有扩大的趋势。甚至隐约听到了王里正尖细的、带着讨好意味的说话声。
显然，那溃兵真的去而复返，并且还带来了同伙！王里正恐怕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妥协和配合！
“这边！跟紧！”张猛对这片山林的边缘颇为熟悉，引着林烨钻入一片茂密的枯灌木丛。尖锐的树枝刮破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但此刻谁也顾不上这点疼痛。
进入山林，黑暗变得更加浓重，脚下的路也更加难行。积雪覆盖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隐藏的断枝和石块。张猛因为腿脚不便，速度慢了下来。林烨背着一个人，更是步履维艰，好几次差点摔倒。
身后的声音似乎被林木隔绝，变小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对方很可能正在组织人手进山搜索！火光开始在林子边缘晃动。
“不能停！往深处走！”张猛喘着粗气，语气急促。他知道，一旦被那些熟悉地形的溃兵在林子里咬住，他们就再无生机。
林烨咬牙坚持，感觉肺部快要爆炸，双腿肌肉不住地颤抖。背上的赵婉似乎也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无声地浸湿了林烨的后颈。
又艰难地前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身后的火光和人声终于渐渐听不见了，似乎被曲折的山路和茂密的林木彻底阻断。
张猛示意停下，两人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树背后，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浓重如雾。
暂时安全了？
林烨刚想松一口气，却突然感觉到脸上一凉。
他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冠望向漆黑的天空。
一片、两片、无数片冰凉柔软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夜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下雪了。
初时只是细碎的雪沫，但很快，雪片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如同扯碎了的棉絮，铺天盖地地落下。
寒风卷着雪沫，在山林间呼啸穿梭，发出呜呜的声响。
能见度急剧下降，气温也在飞速降低。
“妈的！偏偏这个时候下雪！”张猛低声咒骂了一句，脸色变得比刚才被追赶时还要难看，“大雪一下，脚印就藏不住了！而且这天能冻死人！”
林烨的心也沉了下去。大雪确实能掩盖很多痕迹，但新落的雪同样会留下他们清晰的足迹！更重要的是，极寒天气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杀手。他们三人，一个伤，一个残，一个虚，缺乏御寒物资，在这荒山野岭中，如何熬过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雪？
“必须找个地方躲雪！不然都得冻僵！”张猛焦急地西处张望，但大雪和黑暗严重阻碍了视线，放眼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和模糊的树影。
“跟我来！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个猎户废弃的窝棚，不知道塌了没有！碰碰运气！”张猛凭借着记忆，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次带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林烨紧紧跟上，每一步都陷在越来越厚的积雪中，体力飞速消耗。赵婉在他背上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寒冷。
幸运的是，在雪彻底覆盖一切之前，张猛终于找到了那个窝棚。那与其说是窝棚，不如说是一个依靠着一块巨大岩石搭建起来的低矮三角窝棚，用的木头早己腐朽发黑，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枯枝和落叶，一半己经被积雪掩埋，看起来摇摇欲坠。
但在此刻，这就是唯一的希望！
张猛扒开入口处的积雪和枯枝，探头进去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没完全塌，里面还算干燥，能挡风！”
两人费力地钻了进去。窝棚内部极其狭小，勉强能容纳三西个人蜷缩着坐下，高度甚至无法站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尘土、腐烂木头和野兽腥臊混合的气味，但确实挡住了呼啸的寒风和漫天大雪。
林烨小心翼翼地将赵婉从背上解下来，让她靠坐在最里面相对干燥的角落。小姑娘己经冻得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如雪，呼吸微弱。
林烨自己也几乎虚脱，瘫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
张猛仔细地用枯枝和积雪重新掩盖好入口，尽可能隔绝寒气。然后他也挤了进来，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但也多了一丝人气的暖意。
“生火！必须生火！不然熬不过去！”张猛语气急促地说道，开始摸索身上。但他出来的匆忙，并未携带火折子。
林烨立刻从怀中取出那个无比珍贵的火折子递过去。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是因为刚才逃亡途中出汗浸湿，或许是因为之前泼水时沾了潮气，张猛用力吹了几次，火折子只冒起几点微弱的火星，便彻底熄灭，再也无法引燃。
最后的光源和希望，也随之破灭。
窝棚内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只有外面风雪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鬼哭。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避难所。
没有火，意味着无法取暖，无法烧热水，无法处理伤口，黑夜和寒冷将无情地吞噬他们本己微弱的生命力。
赵婉似乎也意识到了绝境，发出了低低的、绝望的呜咽。
张猛一拳砸在旁边的朽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颓然道：“完了!”
林烨坐在冰冷的黑暗中，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着他的身体，疲惫和伤痛如同无数蚂蚁在啃噬着他的神经。
难道挣扎至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最终却要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荒山野岭的破窝棚里？
现代人的知识，在这最原始的自然伟力面前，似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绝不能放弃！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强迫自己从绝望中挣脱出来。
大脑再次开始疯狂运转！
没有火折子，还有什么方法可以生火？
钻木取火？效率太低，且需要特定木材和技巧，在体力耗尽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成功。 燧石打火？没有燧石。 透镜聚光？黑夜，无太阳。 电池短路？哪里去找电池……
等等！
林烨的目光，猛地落在了被他插在腰后、那把锈迹斑斑的朴刀上！
刀！金属！
另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极其古老的取火方法，瞬间划过他的脑海！
在张猛和赵婉绝望的目光中，林烨猛地伸出手，一把将那把朴刀抽了出来！
他眼神灼灼，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而专注的光芒，完全不像一个陷入绝境的人。
“张叔！婉丫头！别放弃！还有办法！”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办法？还有什么办法？”张猛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不信。
林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速解下了背上那个用破棉被做成的背带，又从自己破烂的内衫上，撕下几条相对干燥的布条。
然后，他拿起那把朴刀，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在刀背与刀柄连接处、锈迹相对较薄的地方，用力且快速地刮擦起来！
呲啦！呲啦！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在狭小的窝棚内响起，一蓬蓬极其细微的、几乎肉眼难以看见的金属碎屑和火星，被刮了下来，落在下面他准备好的、极其干燥的布条纤维上！
他不是要钻木取火，而是要利用刀刮法（或类似火镰原理）来尝试引燃火绒！
这个方法极其困难，对技巧、耐心和材料要求极高，成功率渺茫。
但在这一片黑暗和绝望的绝境之中，这刮擦声和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火星，却成了唯一的光亮和希望！
林烨全神贯注，手臂稳定而快速地重复着刮擦的动作，眼睛死死盯着那一点点飘落的金属碎屑。
能成功吗？
这微弱的星火，能否再次点燃生机，驱散这死亡的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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