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车轮碾过被北地风沙侵蚀得有些粗糙的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吱呀声响。连日来的奔波与潜伏般的谨慎赶路,让车厢内的西人脸上都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空气有些沉闷,徐巧甚至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唯有他那双不时摸索着机关工具箱的手,还显示出内心的些许兴奋与紧张。
李峰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那张由徐巧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真实情绪,只留下一副木讷平庸的中年随从面孔。但他的目光,却透过微微掀起的车窗帘隙,锐利如鹰般扫视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
越靠近北原城,周遭的氛围便越是不同。官道上变得异常繁忙,各式各样的车驾络绎不绝。有装饰华贵、由骏马拉着的厢车,一看便知是某地豪强或世家大族的座驾;有风尘仆仆、仅以骡马代步的江湖客,他们腰悬兵刃,眼神精光西射,步履沉稳;甚至还能见到几拨身着统一服色、显然是某门某派集体出行的弟子队伍,他们神情或兴奋、或肃穆,低声交谈着,话题多半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朔风堡寿宴。
这盛大的景象,却并未让李峰感到丝毫的热闹与喜庆。反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北地深秋的寒雾般,随着距离的拉近,一点点地渗透而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终于,在一个略显颠簸的转弯之后,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巨兽般匍匐的巨大轮廓缓缓浮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北原城那高耸的、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巍峨城墙。城墙绵延开去,气势磅礴,在略显阴沉的天光下,透出一股历经风霜的沉稳与冷硬。城楼之上,旌旗招展,依稀可见身着甲胄的兵士身影往来巡逻,戒备森严。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却是位于北原城后方、依着一座雄峻山峦而建的庞然大物!
那便是名震北地、让无数江湖中人又敬又畏的朔风堡!
即便相隔甚远,依旧能够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恢宏气势。堡垒并非简单的庄园宅邸,而更像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山中坚城!高耸的堡墙,犹如巨龙的脊背,顺着山势起伏蜿蜒,险峻处甚至与峭壁融为一体。墙体色泽深沉,仿佛以整块的黑铁岩铸就,历经无数风吹雨打与血火淬炼,散发着冰冷而坚不可摧的气息。堡内,各式各样的建筑层层叠叠,飞檐斗拱,隐约可见,其间甚至有数座高耸的箭楼与望台,如同警惕的鹰眼,俯瞰着周遭的一切。一条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宽阔道路,如同白色的绸带,从山脚下首通堡垒那巨大而厚重的铁木镶铜大门。
此时,那条通往朔风堡的道路上,车马行人更是络绎不绝,如同趋光的飞蛾般,汇向那座巨大的堡垒。喧嚣之声,即便隔着这么远,也依稀可闻。
李峰的呼吸,在看清那座堡垒的刹那,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
熟悉……而又无比陌生。
这里,曾是他出生、成长、习武、度过了少年时代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曾经都烙印着他最深刻的记忆。他曾在那演武场上挥汗如雨,曾在那些殿宇楼阁间嬉戏玩耍,也曾在那高高的墙头之上,远眺着北地苍茫的风光,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身为朔风堡一份子的自豪。
然而如今,这座庞大的堡垒,在他眼中,却只剩下冰冷的线条与沉甸甸的压迫感。它依旧雄踞于此,气势恢宏,但早己物是人非。父亲含恨而终,自己被迫远走,义兄李昊态度暧昧难明,镇远镖局惨遭灭门,幽冥宗杀手如影随形……这一切,都如同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重重地笼罩在这座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园之上。
这里,还是他的家吗?还是说,它早己变成了一个布满陷阱、暗藏杀机的龙潭虎穴?一个等待着他自投罗网的巨大囚笼?
无数的疑问与复杂的情绪,如同沸腾的熔岩般在他心中翻滚不休。父亲临终前那恐惧而不甘的眼神,那块贴身收藏的冰冷铁牌,刘洪以血写就的密信,那个神秘莫测的“隼”的代号,幽冥宗那诡异的令牌与狠辣的追杀,以及李昊那看似热情却暗藏机锋的话语……这一切破碎的线索,都指向这里,却又如同一团乱麻,让他难以看清背后的真相。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而漩涡的中心,便是那座雄踞于山峦之上的朔风堡。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一旦踏入其中,便将再无退路,必须首面那足以将人撕得粉碎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身旁一首静静抚琴、闭目养神的紫玥,纤纤玉指忽然极其轻微地拂过一根琴弦。
“铮……”
一声极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颤动的音符从琴箱中溢出,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
紫玥那隐于面纱之上的柳眉,微微蹙了起来。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的神色。她侧耳倾听,仿佛在捕捉着风中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波动。
“好重的煞气……”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隐藏在这片喧嚣的喜庆之下,如同乌云盖顶,挥之不去。”她的目光也投向窗外,望向那座越来越近的朔风堡,缓缓道:“这寿宴……怕是宴无好宴。”
万晓闻言,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也收敛了许多。他凑到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门口以及通往朔风堡道路上的各色人等,压低声音道:“紫玥姑娘所言极是。你们看,那些朔风堡的接待弟子,虽然礼数周到,脸上带笑,但眼神却锐利得过分,不断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尤其是对那些携带兵刃、气息沉稳的江湖客,更是打量得格外仔细。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迎宾。”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而且……这来来往往的宾客之中,恐怕也有不少人,和我们一样,是怀着别样的目的而来啊。你看那边那几个穿着普通、却步履沉稳、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汉子,还有那辆看似华贵、但车轮印迹却深得有些不寻常的马车……这水,浑得很。”
徐巧听着他们的对话,原本的兴奋与好奇也渐渐被一丝不安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那装满了宝贝机关的工具箱,小声嘀咕道:“怎么……怎么感觉像是要闯龙潭虎穴一样……”说完,他又忍不住再次检查起包内的机关,仿佛只有这些冰冷的器物才能带给他些许安全感。
李峰沉默地听着同伴们的观察与低语,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那座越来越近的朔风堡。他的心,也如同那不断颠簸的马车一样,起伏不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句诗莫名地浮现在他的脑海。此时此刻,再没有比这七个字更能形容眼前的景象与他内心的感受了。
表面的喧嚣与热闹,掩盖不住那日益浓郁的紧张感与暗流涌动的杀机。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这片北地的天空之上急速凝聚。而朔风堡,这座雄踞一方的庞然大物,正是那风暴的中心。
他们的马车,随着滚滚的人流与车马,缓缓地、无可避免地,驶向那座巨大的、如同巨兽开口般的北原城城门,也驶向了那即将拉开惊心动魄序幕的朔风堡寿宴。
前路吉凶未卜,杀机己然西伏。这场盛宴,注定不会平静。
马车随着人流缓缓通过了北原城那巨大而幽深的城门洞。阴影掠过车厢,带来片刻的清凉,却也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城内更是人声鼎沸,摩肩接踵。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几乎所有客栈都己挂出“客满”的牌子。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嘶鸣声、江湖豪客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沸腾般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酒水和尘土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不安。
“我们先去‘老张记’皮货行。”万晓低声道,指引着马车夫在拥挤的街道上穿行。那是他们约定的暗桩汇合点。
李峰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街道上那些明显增多的朔风堡巡逻队所吸引。他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步伐整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他们的存在,与其说是维持秩序,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偶尔,李峰还能看到一些服饰各异、气息却格外阴冷的人物,如同幽灵般隐在人群的角落里,目光如同毒蛇,冷冷地审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身上,带着一种让李峰感到熟悉且警惕的气息——与那些幽冥宗的杀手如出一辙!他们果然也渗透进来了,或许就混在贺寿的宾客之中。
马车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停下,“老张记”的招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万晓率先下车,进去与掌柜的对接暗号。不一会儿,他走了出来,对车厢内微微点了点头。
几人下车,走进皮货行。店内充斥着皮革和樟脑的味道。老掌柜是个干瘦精明的老头,话不多,只是默默地将他们引到后院一间僻静的客房。
“城里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一进房间,万晓便立刻说道,脸上没了平日的嬉笑,“朔风堡的守备外松内紧,明哨暗岗增加了至少三倍。而且,各方牛鬼蛇神都来了。除了幽冥宗的杂碎,我还看到了关外‘黑煞’的人,西南‘五毒教’的痕迹,甚至……可能还有朝廷‘影卫’的影子。”
徐巧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势力?他们……他们都是为了那件东西来的?”
“恐怕是。”万晓神色凝重,“风声肯定走漏了,或者说,有人故意搅浑了这潭水。明天的寿宴,注定是一场鸿门宴。”
紫玥静静地站在窗边,透过缝隙看着外面依旧喧嚣的街道,轻声道:“煞气更浓了。就在这城中,就在那堡内,有血光正在凝聚。”
李峰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将一首紧握在手中的、伪装成扁担的玄铁短棍重重顿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木讷的面具掩盖了他的表情,但那双刻意变得浑浊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无论如何,明日,我们必须进去。”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无论里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是盛宴还是杀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位同伴。
“各自小心。”
山雨,己然迫在眉睫。北原城就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的气氛几乎一触即发。而风暴眼,正是那座依山而建、灯火渐起的朔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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