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临时指挥点气氛凝重。
队医带着担架匆匆赶到,雨水砸在担架的帆布上,噼啪作响。
钟红中一见担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又换上那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抢先道:“队医来了?快!我带路,我知道顾兄弟在哪儿!”
他那份急于重返山上的迫切,几乎要溢出言表。
李叔这次忍不住了。
他拉住钟红中的胳膊,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红中!你这娃!雨下得这么大,跟天漏了似的!你咋还不回家瞅瞅?小兰一个女娃在家,你就不怕她害怕?这找人的事,有警察和这么多后生呢!”
钟红中身体一僵。
他拍了拍李叔的手背,语气“诚恳”,“李叔,我晓得。但人家是客,在咱们地头上出了事,我这心里……就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不做点啥,实在不安生啊!就让我去吧,我熟路,能快点把顾兄弟接下来!”
听起来无懈可击,悲天悯人。
一首冷眼旁观的林深,还记得顾屿的嘱托。
他立刻伸手,紧紧拉住旁边正拧着衣服上水、一脸“生无可恋”的言晨旭,压低声音,“言言,陪我再去一趟。”
言晨旭哀嚎一声,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但看着林深异常严肃的表情,把抱怨咽了回去,无奈又仗义地点头:“行吧行吧,舍命陪君子!走!”
于是,一行人——队医、钟红中、林深、言晨旭以及两名警员——再次逆着雨势,向山上进发。
林深几乎是贴着钟红中身后走,寸步不离。
雨水让一切都显得模糊,但某些细节在潮湿中反而愈发清晰。
很快,林深也看到了!
在钟红中颈部下方,那土布外套第二颗盘扣的缝隙里,那根被雨水浸润得更加深栗色的刺眼的长发,正随着钟红中的步伐微微颤动,水珠顺着发丝滚落。
这人似乎也没留意。
林深的心脏猛地一沉,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他故意侧头,用不大不小,“言言,跟紧点,这路太难走了。幸好有红中大哥带路,他对这山熟得跟自己家后院似的,跟着他肯定安全,不会走丢。”
这话既是说给言晨旭听,更是说给钟红中听,带着试探。
钟红中闻言,向前迈出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挫了一下。
虽然瞬间恢复,但那侧脸上肌肉一瞬间的紧绷,以及眼底飞速掠过的戾气,没能逃过林深的目光。
众人很快回到了那棵约定的大树下。
空无一人!
只有被压得东倒西歪的草丛,和一片狼藉的泥泞脚印,显示这里曾有人停留。
“人呢?!”
钟红中的脸色骤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没能掩饰住的惊怒和急躁。
“怎么能这样?”
“他也太胡来了。”
“我去找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哎!红中哥!” 林深立刻高声叫住他,快步上前,“你们说,顾屿会不会是等不及,自己忍着痛上山去找苏砚了?!我听说他们演员演戏都讲究个‘信念感’,说不定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苏砚可能真往山上跑了呢?!”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钟红中。
果然,钟红中猛地定在原地!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林深,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被说中心事的惊疑,有计划被打乱的恼怒,还有一种……猎物可能仍在掌控范围内的、扭曲的兴奋。
林深趁热打铁,脸上堆起“恳求”的神色:“红中哥,我们对这山路实在不熟,乱走怕出事。能不能……再麻烦您带我们往山上找找?说不定他们俩都在上面!”
钟红中盯着林深看了几秒,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像是笑,又像是肌肉抽搐,混合着焦躁和兴奋。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异常爽快:“好!跟我走!”
那语气,仿佛不是去救人。
上山的路上,林深这边情况不断。
他极尽所能地扮演着一个缺乏锻炼、体力不支的“弱鸡”,拖着钟红中的后腿。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胸口闷,喘不上气……得歇歇……”
“红中哥,您慢点,这坡太滑了,我腿软……”
“等等我!我鞋带松了……”
“糟糕,手机好像进水了,我看看……”
他找尽各种借口,硬生生将队伍的行进速度拖得像蜗牛爬。
言晨旭虽然一开始莫名其妙,但他不傻,渐渐品出了味道,也开始配合着抱怨山路难行,体力不支。
钟红中的焦躁肉眼可见地累积。
他额角的青筋时不时跳动,眼神中的不耐和凶光越来越难以掩饰,几次试图加快步伐,想把林深他们甩在身后。
“我们得快点了!这天气,耽搁不得!”
他催促道,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红中哥,安全第一啊!”
林深总是气喘吁吁地回应,或者指着某个方向,“您看那边岩壁像不像有个缝?会不会能藏人?我们去看看?”
他用各种方式牢牢地绊住钟红中。
中途一次“强制休息”时,林深故意掏出手机,屏幕确实因为潮湿有些不灵,他装模作样地摆弄了几下,然后当着钟红中的面,开始“打电话”,声音清晰:
“喂?张导?……对,我们还在山上,雨太大了,走不快……山下怎么样?有消息吗?……什么?顾屿和苏砚都还没回去?!……行,知道了,我们继续找……一定仔细搜!”
他反复强调着“顾屿和苏砚仍在山上、未被找到”的信息,这如同最甜美的毒饵,让钟红中既心急如焚想要亲自去确认并“处理”,又无法抛下这两个“累赘”独自行动,只能耐着性子,陪着他们在这雨幕中缓慢“蠕动”。
林深希望,能给顾屿多争取一些时间。
......
与此同时,在山林的另一侧,顾屿的搜寻己近乎绝望。
雨水冰冷刺骨,带走他身体大量的热量,西肢开始僵硬。
他靠在一块湿滑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白雾在口鼻前氤氲。
疲惫、寒冷和巨大的焦虑几乎要将他吞噬。
难道是在兜圈子?
他和苏砚难道在这山林里一次次错过?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排除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到与苏砚相关的记忆碎片上。
画面飞速闪回……忽然,定格在去年那个片场——电影《树下的蒲公英》。
苏砚饰演的角色在历经磨难后,于一棵开满蒲公英的古老树下找到了象征救赎的线索。
当时,苏砚指着剧本,眉眼弯弯地对他开玩笑说:“以后万一咱俩谁迷路了,就在有蒲公英的老树下等!”
蒲公英!老树!
顾屿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怎么忘了这个!
这不是随口的玩笑,而是在特定情境下,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带着默契与祈愿的暗号!
他不再耽搁,立刻改变搜索策略。
他凭借对苏砚性格的了解。
她会选择一个既能象征希望,又足够隐蔽,不易被偶然发现的地方,背风、略有遮蔽、土壤条件适合蒲公英生长,朝着几个最有可能的方向发足狂奔。
雨水疯狂地扑打他的脸,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他拨开一丛丛带刺的荆棘,衣物被刮破,皮肤上留下血痕也浑然不觉。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当他第三次拨开一片过于茂密的灌木,目光急切地投向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时——
在那块巨岩的怀抱里,一棵枝干虬结、树冠如盖的老树顽强地生长着。
而在老树根系形成的天然避风港内,一小片白色的蒲公英正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着它们毛茸茸的“希望”。
就在那蒲公英旁边,老树的树干下……
一个蜷缩成小小一团、浑身湿透、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脸颊上的身影,正倚靠着树干,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与这冰冷的雨水融为一体。
“苏砚!!!”
顾屿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疯狂撞击着胸腔。
他嘶哑的声音冲破喉咙,带着无法言喻的颤抖、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深入骨髓的心疼!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跪过去,冰冷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膝盖也毫无所觉。
那个蜷缩的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苏砚艰难地、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看到了那张脸——写满了担忧、急切,还有狂喜。
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所有的恐惧、委屈、绝望与坚持,都化作一个此刻安心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风雨中最后一点摇曳的烛火,点燃了顾屿眼中所有的光亮,让他滚烫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混合着雨水流下。
他找到了!
“伤到哪里了?除了冷,还有哪里疼?”
苏砚艰难地抬起手指,微微指向自己的左胸肋下区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痛楚,让她眉头紧锁,声音气若游丝:“这里……撞在石头上了……呼吸有点……疼……”
顾屿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
他不敢轻易移动她,怕造成二次伤害。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触动她伤处地盖在她身上。
“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
苏砚却微微摇头,“电话……给张导打电话……我有话……必须现在说……”
顾屿没有丝毫迟疑,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导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那边传来张导焦急万分的声音:“顾屿?!你怎么样?找到苏砚了吗?!”
“张导,是我。”
顾屿将手机贴紧苏砚的唇边,苏砚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气,声音虚弱,“张导……我是苏砚……顾屿在我身边……”
电话那头明显传来张导如释重负的、带着哽咽的长吁气,他立刻就想转向旁边的警方汇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太好了!太好了!警察同……”
“先别声张!”苏砚急促地打断他,这让她呛咳了两声,顾屿立刻心疼地轻拍她的背。
“听我说……我受了伤,可能是肋骨……无法移动……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他叫钟红中……还有一个女人,他们是同谋……长期利用这里旅游的幌子……诱骗、囚禁女性游客……他们刚才……要杀我灭口……”
苏砚喘息了几下,思维缜密得完全不似一个重伤濒危的人,“想办法……把钟红中引下山……通知所有人,就说……人己经找到了,受了重伤,正在……秘密地点抢救……他做贼心虚,为了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听、甚至会亲自查看……只要他动,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我能提供的……就这么多……快……”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
顾屿紧紧握住手机,对着话筒沉声,“她情况不好,需要紧急医疗救援,把定位发给警方和队医,让他们秘密行动,不要惊动任何人。我们在这里等。”
电话挂断,山林间只剩下更显压抑的风雨声。
顾屿将苏砚更紧地、却又极其小心地拥住,用身体为她阻挡风雨,在她耳边低语:“听到了吗?救援马上就来。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坚持住……”
苏砚靠在他怀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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