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给靖安侯府的琉璃瓦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
听竹乘坐的马车从侧门缓缓驶入，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轱辘声。她一路上都怀着几分新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此刻见到闻香小筑熟悉的院门，心中才安定下来。她命家丁将那几个精心挑选的乌金釉花盆搬下车，自己则提着裙摆，快步向小姐的闺房走去。
沈微正临窗静坐，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望着窗外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了恬静的微笑。
“回来了？可还顺利？”
“顺利极了！”听竹献宝似的将怀中抱着的一个小巧花盆递上前，“小姐您瞧，这黑陶窑的盆果然名不虚传，釉色沉静，器型雅致，配您的‘玉楼春’正合适呢。”
沈微接过花盆，指尖在温润的盆壁上轻轻滑过，赞许地点了点头：“你的眼光是越发好了。这一趟辛苦你了。”
听竹得了夸奖，脸颊微红，随即想起小姐的另一番嘱咐，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她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您猜怎么着？您给我的那个香囊，真的……真的发热了！”
沈微的眸光微微一凝，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做出好奇的模样：“哦？是在何处？”
“就在那黑陶窑旁边不远。”听竹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细细描述起来，“那里有一家铁匠铺，名叫‘西风锻造’，整日里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我们的马车经过那里时，奴婢就觉得腰间的香囊变得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手炉。奴婢记着您的吩咐，就掀开车帘悄悄往外看。”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那铁匠铺对面有个小酒馆，门口坐着几个汉子，正在喝酒吃肉。他们一个个生得人高马大，手臂比奴婢的腿还粗，手上脸上都是黑灰，看着不像咱们京城里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沈微轻声引导着。
“奴婢瞧见其中一个汉子，他端碗喝酒的时候，袖子滑下去一截，手腕上好像……好像纹着一只黑色的蝎子！”听竹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蝎子尾巴翘得老高，看着就吓人。奴婢不敢多看，赶紧就把帘子放下了。”
黑色的蝎子！
沈微的心猛地一跳，但她握着花盆的手，却稳如磐石。线索，在这里对上了。那股草木灰烬的味道，不仅仅是陶窑，更是铁匠铺里煤炭燃烧与金属锻造混合的气息。而那只蝎子纹身，更是叛军余孽不容置疑的身份烙印！
“你做得很好，观察得很仔细。”沈微的声音依旧温和，她从妆台上取下一支成色极好的银簪，插入听竹的发髻，“这个赏你。今日之事，莫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母亲和祖母，知道吗？”
听竹受宠若惊地摸了摸发间的银簪，连连点头：“奴婢省得！奴婢的嘴巴最严了！”
打发走欢天喜地的听竹，沈微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她快步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素笺，用笔蘸了清水，迅速画下了一幅简易的地图，将黑陶窑、西风锻造和小酒馆的位置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敌人的巢穴，己经找到了。
她将纸笺折好，小心地收入袖中，没有片刻迟疑，立刻起身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当沈微抵达书房时，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提神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书房内，父亲沈毅正襟危坐于主位，而大哥沈轩则站在一旁，面容虽因熬夜而略显憔悴，双眼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解开旷世难题后的兴奋与激动。
他的面前，摊着数张写满了字的纸。
“父亲，己经全部解出来了。”沈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充满了力量，“这套暗语极其复杂，是以秦观的《鹊桥仙》为基准，再结合字形拆解与方位对应而成。孩儿可以断定，设计这套暗语的人，必定是个精通词律与文字学的大家。”
他指着纸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念了出来：“工部主事王宗，负责军械仓库的日常修缮。西城兵马司副指挥李虎，其防区恰好覆盖了城西一带。京畿大营粮草官赵全有，掌管着城外三大粮仓之一的钥匙。还有……”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沈毅的脸色便沉重一分。这名单上的人，职位或许不算最高，但个个都扼守着兵、工、粮、运的关键节点。这些人若同时发难，足以在瞬间瘫痪半个京城的防御与供给体系。这是一张织得何其绵密、何其歹毒的网！
“……最后一个，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柳承安。”沈轩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都沉了下去。
沈毅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柳承安？扬州柳家那个号称‘江南第一才子’的柳承安？”
“正是他。”沈轩点头，“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他不仅是这套暗语的设计者，更是柳婉儿的亲堂兄。柳婉儿能如此顺利地进入侯府，恐怕也是他在背后一手安排的。”
一个翰林院的文官，一个叛军的余孽，这两者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
就在书房内气氛凝重到极点时，沈微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了起来。
“父亲，大哥，女儿或许知道，这些‘蝎子’的巢穴在何处。”
父子二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沈微从容地走到书案前，将袖中的那张简易地图展开，放在了那份刚刚被破解的名单旁边。
“城西，黑陶窑旁的‘西风锻造’。”她将听竹的所见所闻，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那个蝎子纹身。
如果说沈轩破解的名单是揭示了敌人的“人脉”，那么沈微带来的这个消息，就是精准定位了敌人的“据点”。
“人”与“地”，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沈毅看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铁匠铺，又看了看名单上西城兵马司副指挥李虎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李虎做内应，西风锻造这个据点自然固若金汤，任谁也查不出破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沈轩和沈微的面前，伸出宽厚的大手，在儿子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又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顶。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骄傲与欣慰。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我沈毅有你们这对儿女，何愁家国不兴！”
他收敛起温情，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刀：“轩儿，你立刻将这份名单的原本烧毁，誊抄一份给我。微微，你今日做得很好，但从现在起，闻香小筑就是你的禁区，一步也不许再踏出。府中的防卫，我会亲自加派人手。”
他走到书案后，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令笺上迅速写下了几行字，盖上私印。
“张平！”他沉声喝道。
一名身形如标枪般笔挺的护卫统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
“传我将令。”沈毅将令笺递了过去，声音冰冷，“即刻起，对‘西风锻造’，以及名单上的所有人，进行二十西时辰不间断的秘密监视，代号‘静蝉’。我不仅要知道他们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我还要知道他们一日三餐吃的什么！若有任何异动，无需请示，格杀勿论！”
“是！”张平领命，身形一晃，便融入了阴影之中。
书房内，只剩下沈毅父子三人。
沈毅重新坐下，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
“网己经张开，现在，就等他们自己撞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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