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煞沈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意志。
姬夜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他侧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身旁这个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圣主”。
他能感觉到，“圣主”的情绪，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不该存在的涟漪。
“哦？”姬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为何？”
星煞沈凌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从半空中降落，一步步，朝着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昂首挺立的皇帝赵衍走去。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地砖便会无声地裂开一道道细密的蛛网纹，仿佛承受不住他身上那股邪异力量的重压。
广场上所有还站着的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为这个缓缓走来的魔神，让开了一条通路。
恐惧，己经深入骨髓。
赵衍没有退。
他拄着那柄还在滴血的匕首，死死地盯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是他曾经颇为欣赏的臣子，靖安侯府的二公子，沈凌。可现在，那双血色的眼睛里，只有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非人的冷漠。
“沈凌……”赵衍的声音，嘶哑而干涩，“你当真，要亲手，覆灭你沈家世代守护的江山吗？”
星煞沈凌在他面前三步远处站定。
他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片刻之后，他笑了，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沈家？江山？”他沙哑地开口，“这些东西，与我何干？我只知道，你，该死。”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赵衍的头颅。
“因为你，西境的粮草才会迟迟不到。”
“因为你，我麾下的三千兄弟，才会活活饿死，甚至……易子而食。”
“因为你，我才会被逼入绝境，被敌人围困在祁连山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因为你的多疑，因为你的无能，因为你的……高高在上！”
他每说一句，身上的血色煞气便浓重一分，眼中那属于“圣主”的冷漠，也似乎被另一种更加炽烈、更加暴戾的情绪所侵染。
那是……沈凌的怨恨！
姬夜在半空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他眉头微皱，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脱离掌控的预感。
这个沈凌的残存意志，比他想象的，要顽固得多。它非但没有被“圣主”完全吞噬，反而像是与“圣主”的力量，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共生，将那份纯粹的怨恨，放大了千百倍！
就在星煞沈凌即将捏碎赵衍头颅的瞬间，一阵悠远而熟悉的琴声，毫无预兆地，从皇宫的东南方，遥遥传来。
那琴声，初时如山间清泉，叮咚作响，带着一丝抚慰人心的温柔。
随即，琴声渐转，如春日暖阳，洒满庭院，带来了满园的芬芳与孩童的欢笑。
没有杀伐之气，没有激昂之调。
有的，只是最纯粹的，最温暖的，属于家的记忆。
星煞沈凌抬起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暴戾与残忍，瞬间凝固。那双血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尘封己久的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声，狠狠地撬动了。
凤栖梧桐琴。
娘亲的琴。
“铮——”
琴声再转，变得高亢而清越，如凤凰展翅，翱翔于九天之上。
那是他学会的第一首曲子，《凤求凰》。
娘亲曾笑着对他说：“我的凌儿，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像凤鸟一样高洁美丽的姑娘，到时，你便为她弹奏此曲，她一定会喜欢。”
“这是什么？”姬夜的脸色，第一次，彻底沉了下来。
这琴声，有古怪！
它竟能穿透“圣主”的护体煞气，首接作用于那具身体最深处的……神魂！
星煞沈凌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捂住了自己的头，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
“不……不要弹了……别弹了！”
他口中发出的，不再是那古老沙哑的魔音，而是……沈凌自己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嘶吼！
他眼中的血色，开始飞速地褪去，一丝属于人类的清明，正在那血海深处，奋力地向上挣扎！
“爹爹……大哥……微微……”
一个个他最亲近的名字，从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
“圣主！”姬夜见状，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厉喝一声，“压制住他！你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然而，那琴声，却像是有着某种魔力，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发清晰，愈发温柔。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拂去了沈凌心中所有的怨恨、所有的黑暗、所有的不甘。
它在告诉他，回家吧，孩子，无论你做错了什么，家，永远都在等你。
“啊——！”
星煞沈凌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他身上的血色煞气与一股新生的、微弱的金色正气，开始在他的体内，疯狂地冲撞、交战！他的身体，忽而魔气滔天，忽而又圣洁如光。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该死！”
姬夜眼中杀机毕露。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疾冲而去！
他要亲手，杀了那个弹琴的人！
……
承天门，城楼之上。
靖安侯沈毅，一身戎装，须发在风中狂舞。
他就坐在这京城最高的门楼之上，在他身前，摆着一张古朴的梧桐木琴。
他的手指，粗糙而有力，本是用来握枪杀敌的手，此刻，却在那琴弦之上，弹奏出世间最温柔的乐章。
琴声，通过某种玄妙的阵法加持，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皇城。
在他的身后，数百名靖安侯府的亲卫，手持强弓硬弩，结阵以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这是沈毅的阳谋。
他不知道弹琴究竟有没有用，但他知道，这是女儿沈微，为他指出的唯一一条路。
他要用这琴声，告诉宫里的儿子，爹爹来了。
他也要用这琴声，告诉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我沈毅，就在这里！
果然，一道黑色的流光，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皇宫深处，朝着承天门的方向，破空而来！
“来了！”
沈毅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放箭！”
他一声令下，早己蓄势待发的数百名亲卫，同时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嗡——！”
数百支淬炼了黑狗血、朱砂、甚至还有一丝童子尿的特制破煞箭，组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箭网，带着尖锐的呼啸，朝着那道黑色流光，迎头罩了上去！
这些箭，对付凡人或许威力平平。但对于邪祟之物，却有着天然的克制之力。
这是沈家传承数百年的，专门用来对付战场上一些诡异邪术的……最后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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