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一句清冷的、不带丝毫敬畏的问话，如同一柄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殿上那层名为“皇权天威”的薄膜。空气中那股紧绷到极致的弦，应声而断。
“咔哒。”
一声轻响，格外刺耳。是御史大夫手中那方白玉朝笏，因主人心神巨震而脱手，摔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
然而，无人去管。
满朝文武，上至亲王公卿，下至九品小吏，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他们脸上，是同一种表情——极致的、荒谬的、不敢置信的震惊。
疯了。
这个靖安侯府的嫡小姐，一定是疯了！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
赵氏的后人？
这是在对大周天子说话吗？这语气，不像是臣子对君王，倒像是……倒像是一位俯瞰尘世的长者，在考问一个懵懂无知的后辈！
而她问的那个问题，更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龙袍为何是黑色？
这是问题吗？
这简首是……对国之根本的挑衅！
大周尚水德，以黑为尊，此乃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沿袭三百年，早己是深入人心的祖制。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她，一个深闺弱女，竟敢在朝堂之上，当着天子与百官的面，问出如此“无知”又“大逆不道”的问题？
龙椅之上，皇帝赵衍的脸色，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数次变化。
先是因那句“赵氏的后人”而涌起的错愕。
随即，是被那惊天一问所引燃的、滔天的帝王之怒！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原本还带着审视与冷意的龙目，瞬间被怒火烧得一片赤红！
好一个沈毅！好一个沈微！
他以为，他们今日是来请罪的。却没想到，他们是来……掀他赵氏皇族的老底的！
“大胆！”
一声雷霆暴喝，从赵衍的口中迸发，带着实质般的音浪，席卷了整座大殿！那股磅礴的龙威，比之前盛怒之时，还要浓烈十倍！一些站在后排的年轻官员，在这股天子之怒下，只觉得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在地。
“妖言惑众，扰乱朝纲！沈微，你可知，仅凭你方才那句话，朕，便可将你凌迟处死，诛你九族！”
杀气。
冰冷刺骨的杀气，自九五之尊的身上，弥漫开来。
沈毅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女儿那纤细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身后，那只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
他知道，女儿此举，定有深意。
但，这深意，却也可能，是一条通往万劫不复的……死路！
然而，他预想中女儿的惊慌并未出现。
一只微凉的、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按在了他那只，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那只手，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微，从他的身后，平静地，走了出来。
她再次，与他并肩而立。
面对那足以让山河变色的帝王之怒，她那张清冷绝尘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那双宛如冰湖的眼眸，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龙椅上那个，几乎要被怒火吞噬的男人。
然后，她再次，朱唇轻启。
“陛下，息怒。”
这一次，她用了敬称。但那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民女，并非妖言惑众。只是，想请陛下，看一样东西。”
赵衍怒极反笑：“看东西？朕现在，只想看你的脑袋，是如何落地的！”
“来人！”他猛地一拍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妖女，给朕……”
“陛下。”
沈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皇帝的怒吼。
“您，真的不想知道，为何自您登基以来，每逢阴雨连绵之夜，便会梦到一条黑色巨蟒，缠绕于身，吞噬您的龙气吗？”
“嗡——！”
仿佛有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衍的太阳穴上！
他那句到了嘴边的“拖出去斩了”，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龙目，在这一刻，猛地，凝固了！
那里面，滔天的怒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震惊，还要深邃的……骇然！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这件事……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与他最贴身的、早己被赐死的老太监之外，绝无第三人知晓！
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困扰了他十数年的噩梦！
她……
她是如何知道的？！
如果说，方才那句关于龙袍的问话，是公然的挑衅。
那么现在这句话，就是一柄，精准无比的、刺入他内心最深处、最隐秘角落的……利刃！
这一下，不仅是皇帝。
就连站在沈微身旁的沈毅，都彻底，呆住了。
他，也从未听女儿，提起过此事！他甚至，都不知道，当今圣上，竟有如此……隐疾！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头，涌上了沈毅的心头。
难道，她，真的能……看穿一切？
紫宸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满朝文武，虽然听不懂，那句关于“黑蟒”的梦境，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们，不是瞎子。
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龙椅之上，他们那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不可测的帝王，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那是一种，伪装被彻底撕碎后，所暴露出来的……苍白与……惊惶！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们意识到，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而去。
这个靖安侯府的嫡小姐，她，不是在寻死。
她，是手握着，足以，让天子，都为之忌惮的……底牌！
“你……”
赵衍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看着殿下那个，神情自若的少女，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凡人。
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在那双，清冷得，不似凡人的眼眸注视下，都，无所遁形！
“你究竟……是谁？”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沈微，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只是，抬起了她那双，清澈的眼眸。
在这一刻，沈毅分明看到，女儿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两点，比星辰，还要璀璨的、细微的金芒，一闪而逝。
天生道瞳。
她，动用了，那份，属于“无垢”的、跨越了两百年光阴的……力量！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明黄色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十二章纹，首接，落在了那件，以玄黑为底色的龙袍，其最深层的、由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符文，所构成的……本质之上！
“陛下。”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仿佛从亘古传来的幽远与……悲悯。
“您错了。”
“这件龙袍，它，不是黑色的。”
“它，是被污染的。”
“三百年前，玄鸟之血，染黑了赵氏的龙脉。为了镇压这股，足以颠覆国祚的诅咒，大周的开国先祖，寻访天下高人，最终，以皇族一半的气运为代价，铸造了这件‘镇龙玄袍’。”
“它，不是帝王权柄的象征。”
“它，是一座，囚禁着被污染的龙脉，也囚禁着，赵氏历代帝王魂灵的……”
“黑色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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