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朱漆大门紧闭。
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然而,这份肃穆,却被府内,隐隐传来的、压抑不住的焦灼气氛,给,冲淡了不少。
自侯爷,带着刚刚“还魂”的小姐,一大早入宫面圣之后,整个侯府,便都,悬着一颗心。
尤其是,正堂之内,来回踱步的沈夫人。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也穿着,最华贵的翟衣。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女儿的“新生”。可她那双,美丽的凤眸之中,却写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
“轩儿,这都快午时了,怎么,你爹和你妹妹,还没回来?”
她停下脚步,看向坐在一旁,同样,有些坐立不安的长子,沈轩。
沈轩,生得,与父亲沈毅有七分相似,身形高大,眉目俊朗。只是,比起父亲那份,久经沙场的铁血之气,他,更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儒雅。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杯中,早己凉透的茶水,微微晃动。
“母亲,您别急。”他开口劝慰道,声音,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父亲带着妹妹入宫,想必,是要向陛下,解释清楚昨夜之事。宫中规矩繁多,耽搁些时辰,也是常理。”
话虽如此,但沈轩的心里,却也,七上八下的。
昨夜,京城那般大的动静,他岂会不知?
父亲,调动三军,封锁西门,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足以,让整个靖安侯府,都万劫不复的……谋逆大罪!
虽然,他相信父亲,绝无反意。
但是,帝王之心,最是难测。
他真的不敢想,若是,陛下龙颜大怒,降下雷霆之威,他们,该如何收场。
他更担心的,是他的妹妹。
微微,才刚刚“还魂”,身体,定然虚弱。就要,跟着父亲,去面对那,未知的君王之怒……
每每想到此处,沈轩的心,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地揪住了一般。
“唉……”
沈夫人,又是一声长叹。
她走到门口,朝着宫城的方向,望眼欲穿。
“我只盼着,你妹妹,能平平安安的。旁的,我什么,都不求了……”
她的话音,刚落。
一阵,整齐而又,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长街的尽头,传了过来。
“来了!”
守在门口的家丁,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
沈夫人与沈轩,精神,皆为之一振!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他们,连忙,快步,走下台阶,迎了出去!
只见,长街之上,两匹神骏的黑马,正,不疾不徐地,朝着侯府,行来。
马上,是两道,他们,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当先一人,正是,他们的主心骨,靖安侯沈毅。
而在他身侧,与他并辔而行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少女。
“是侯爷和小姐!”
“小姐回来了!”
府门口,瞬间,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
沈夫人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提着裙摆,几乎是,小跑着,迎了上去,完全,顾不上,什么侯府主母的仪态了。
“毅哥!微微!”
她一边跑,一边,挥着手,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带上了哭腔。
然而,当她,跑到近前,看清了,马背上那个少女的模样时。
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她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那里。
那……那是,她的微微吗?
是。
又,不是。
那张脸,毫无疑问,是她女儿沈微的脸。眉眼,鼻唇,没有一处,不熟悉。
可是,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如此的……陌生!
清冷。
淡漠。
仿佛,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那双,本该是,灵动活泼,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杏眼,此刻,却平静得,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当那双眼睛,淡淡地,扫过来的时候。
沈夫人,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让她,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一步。
这……这,绝对不是,她的微微!
她的微微,会抱着她的胳膊撒娇,会偷偷地,跟她告状,说哪个哥哥又欺负她了。她的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道,可爱的月牙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玉雕人像!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她身后的沈轩,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也,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妹妹,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是怎么回事?
还有,父亲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对劲。
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藏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悲伤,敬畏,与,一丝……无奈的情绪。
这,究竟,是怎么了?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诡异而又,尴尬的氛围中。
沈毅与沈微,己经,翻身下马。
“夫人。”沈毅,走到妻子面前,声音,有些,沙哑。
他看着妻子脸上,那,从狂喜,到,震惊,再到,茫然失措的表情变化。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知道,这一关,迟早,要来。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毅哥……”沈夫人,嘴唇,哆嗦着,她伸出手,指着那个,正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少女,声音,都在发颤,“她……她是谁?她,不是我的微微……我的微微,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进了沈毅的心窝。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告诉她,他们真正的女儿,己经死了?
眼前这个,只是,一个,占据了女儿身体的、来自两百年前的……陌生灵魂?
他,说不出口。
就在沈毅,痛苦得,无法言语的时候。
那个,一首沉默不语的少女,却忽然,动了。
她,走上前,来到了,沈夫人的面前。
她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眼神中,充满了悲伤与抗拒的……“母亲”。
她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波澜。
那股,源自“沈微”灵魂深处的,对于母亲的……孺慕之情,在这一刻,再次,如同涓涓细流,涌上了她的心头。
冲击着,她那颗,属于“无垢”的、坚固的道心。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学着,记忆中,“沈微”的模样。
缓缓地,抬起手,用那,还带着一丝生疏的动作,轻轻地,为沈夫人,拭去了,脸颊上的泪痕。
她的指尖,微凉。
触碰到,沈夫人温热的肌肤时,让后者,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娘。”
一个,清冷的、略带生涩的字眼,从少女的口中,吐出。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沈夫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与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天差地别的少女。
感受着,脸颊上,那,冰凉的触感。
听着耳边,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
理智,在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女儿。
可,情感,却又,因为这一声“娘”,而,剧烈地,动摇了起来!
“我……”
沈微,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她,终究,不是那个,擅长言辞,懂得,如何安慰人的“沈微”。
属于“无垢”的、清冷寡言的本性,让她,在吐出一个字之后,便,再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她只能,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着。
用那双,清澈的、不带丝毫杂质的眼睛,看着她。
而这副,笨拙的、不知所措的模样,落在沈夫人的眼中,却,意外地,让她那颗,狂乱的心,平复了,一丝。
她,忽然,想起了,女儿小时候。
每次,犯了错,被她责罚之后,也是这般,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想要求饶,却又,倔强地,不肯开口。
像……
真的,好像……
“你……你真的是,我的微微?”沈夫人,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微,没有说话。
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沈毅,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妻子的肩膀,柔声说道:“夫人,微微她……大病初愈,魂魄,还有些,不稳。所以,性情,才会,有些变化。我们,先进去,好不好?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这是一个,他,临时想出来的、蹩脚的借口。
但,对于此刻,心神大乱的沈夫人而言,却,无疑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对。
一定是这样的。
魂魄不稳。
是了,微微,才刚刚还魂,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这么,自我安慰着,沈夫人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原处。
她,反手,握住了,沈微那只,还停留在她脸颊上的、冰凉的小手。
“好……好,我们回家。”
她,拉着她,就像,拉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回家,娘,给你炖了,你最爱喝的,莲子羹……”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拉着那个,沉默的少女,一步一步地,跨过了,靖安侯府那高高的……门槛。
沈轩,跟在身后,看着母亲与“妹妹”的背影,眉头,却,依旧,紧锁着。
他,没有母亲那般,感性。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妹妹”,与,以往的妹妹之间,那道,宛如天堑般的……鸿沟。
魂魄不稳?
这个解释,骗得了母亲,却,骗不了他。
他,转过头,看向,同样,神情复杂的父亲。
压低了声音,问道:“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毅,看着长子那,充满了探究与担忧的眼神。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
“等安顿好你母亲,你来我书房一趟。”
“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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