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午后，总是格外安宁。
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树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慕昭正坐在桌前，用一根银针，仔细地分离着一株草药的花蕊。
她的动作，专注而稳定，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阿七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为难和询问的神色。
她对着慕昭，比划了几个手势。
有人求见。
是一位身份尊贵，却又不想被人发现的客人。
慕昭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让她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在阿七的引领下，走进了房间。
她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美艳绝伦，却又带着几分憔??悴与不安的脸。
来人，是当今太子李珣最宠爱的侧妃，刘氏，刘如玥。
前世，这位刘侧妃，也曾是后宫中风头无两的人物。
她家世不高，却凭借着过人的美貌和温婉的性情，独得太子恩宠，甚至一度威胁到了太子妃的地位。
只可惜，她入府多年，却始终未能诞下一儿半女。
最终，在太子登基之后，她便被太子妃寻了个由头，赐了一杯毒酒，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深宫之中。
刘如玥看着眼前这个端坐不动，神情淡漠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
若非是走投无路，她绝不敢来求助这位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废后。
可宫里关于她医术通神的传闻，愈演愈烈，这己经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身后的殿门轻轻关上。
然后，她走到慕昭的面前，款款跪倒在地。
华美的宫裙在地面上铺陈开来，如同一汪碧水。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美艳却毫无血色的脸。
她的眼中，充满了最后的、孤注一掷的祈求。
“妾刘氏，参见慕主子。”
她的声音，如同出谷的黄莺，清脆动听，却带着明显的颤音。
慕昭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银针，抬起了眼帘。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刘如玥的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太子侧妃，屈尊来我这静思苑，所为何事？”
刘如玥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困境，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妾……入太子府己有三年。”
“殿下对妾，恩宠有加。”
“可……可妾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太医也瞧过，都说妾身体康健，并无不妥。”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妃……太子妃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中的恐惧与绝望，己经说明了一切。
在一个以后嗣为天的皇家，一个无法生育的受宠侧妃，就是太子妃眼中最不稳定的威胁，也是最容易被拔除的钉子。
她的恩宠，己经变成了催她去死的符咒。
“妾听闻主子医术高明，连静太妃娘娘的沉疴都能妙手回春。”
“求主子……求主子救妾一命！”
她说完，便对着慕昭，重重地磕下头去。
慕昭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看清她身体里的每一条经络。
“手伸出来。”
半晌，她才冷冷地开口。
刘如玥不敢怠慢，连忙伸出了自己那只保养得宜、白皙如玉的手腕。
慕昭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脉门之上。
她的指尖冰凉，让刘如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慕昭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指，在刘如玥的脉搏上，感受着那极其细微的跳动。
脉象平稳，甚至比寻常女子还要更有力几分。
正如太医所说，从表面上看，这具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
慕昭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她从那平稳的脉象之下，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凝滞感。
就像是一条清澈的溪流之下，沉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黏腻的淤泥。
这股凝滞，正盘踞在她的下腹丹田之处。
它在阻碍着气血的正常运行，让她的子宫，变得如同冰窖一般，寒冷而死寂。
任何生命的种子，都不可能在这样一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这不是病。
这是毒。
是一种极其高明，也极其阴毒的慢性绝育之药。
慕昭缓缓睁开了眼睛，松开了手。
她的目光，从刘如玥那张充满希冀的脸上，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她腰间佩戴着的一个精致香囊上。
那香囊用金丝银线绣着并蒂莲的图案，做工精巧，里面鼓鼓囊囊的，散发着一股清雅而独特的香气。
“这香囊，你佩戴多久了？”慕昭问道。
刘如玥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香囊。
“回主子，快一年了。”
“这是……这是太子妃娘娘，在妾入府两周年时，特意赏赐给妾的。”
“说是上好的安神香，能助眠安神。”
“妾见殿下也喜欢这味道，便日夜佩戴，从不敢离身。”
慕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好一个“安神香”。
好一个姐妹情深。
“把它给我。”
刘如玥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地解下了香囊，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慕昭接过香囊，并没有打开。
她只是将香囊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
香囊的主料，是薰衣草和白芷，确实有安神静心的功效。
但在这两种主香之下，还隐藏着一种极其隐蔽的、带着一丝微弱苦涩味道的辅料。
寻常人，只会当那是草药本身的混合气味。
但在慕昭的知识库里，这个味道，指向了一种名为“寒宫雪”的植物。
这种植物，本身无毒。
但它的花粉，一旦与女子的体液接触，便会产生一种特殊的生物酶。
这种酶，会抑制卵巢的正常功能，让子宫内膜无法正常增厚，从而达到永久避孕的效果。
其手段之高明，之隐蔽，足以让这个时代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
“主子，这香囊……可是有什么问题？”
刘如玥看着慕昭那冰冷的神情，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慕昭将香囊扔回到了她的面前，像是扔掉了一件肮脏的垃圾。
“问题大了。”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你不是不能生。”
“你是被人，断了生路。”
“这香囊里的‘寒宫雪’，就是让你迟迟无法有孕的罪魁祸首。”
刘如玥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自己佩戴了一年的香囊，又看了看慕昭那张冷酷的脸。
“毒……是毒？”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嘶哑。
“是太子妃……是她……”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太子妃会对她那么“好”。
为什么每次她身体不适，太子妃都会赏下各种补品。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张温婉贤淑的面具之下，隐藏着的，是一颗最恶毒、最善妒的心。
巨大的怨恨与愤怒，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我要去告诉殿下！”
“我要去揭穿她这个毒妇的真面目！”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慕昭冷冷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然后呢？”
慕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看穿一切的嘲讽。
“你有人证吗？”
“你有物证吗？”
“这香囊是她赏你的，可里面的香料，随时可以被替换。”
“你空口白牙地去指证当朝太子妃，你觉得，太子是会信你这个无权无势的侧妃，还是会信他那个家世显赫、母族能为他带来巨大助力的正妻？”
“到头来，你不但扳不倒她，反而会落得一个诬告中宫、善妒成性的罪名。”
“你猜，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慕昭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盆冰水，将刘如玥从头浇到脚，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啊。
她太天真了。
没有证据，她所有的指控，都只会变成一把反过来刺向自己的利刃。
绝望，再次将她笼罩。
她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那我该怎么办？”
“难道，我就只能这样，任由她摆布，坐以待毙吗？”
慕昭看着她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缓缓地，从桌案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她将纸包，放在了刘如玥的面前。
“这里面，是解药。”
“每日一钱，混入水中服下，一月之后，你体内的毒素，便可尽数清除。”
刘如玥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纸包，如获至宝。
“但是……”
慕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解了毒，只是第一步。”
“你不想，让你所受的这些苦，加倍地，还给她吗？”
刘如玥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想！”
她咬着牙，吐出了一个字。
慕昭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俯下身，凑到刘如玥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你回去之后，照常佩戴这个香囊，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我会再给你一包药粉，你找个机会，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太子妃的饮食之中。”
“这药粉无色无味，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只会让她……在未来一个月内，夜夜噩梦，精神恍惚。”
“然后，你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在太子面前，‘不经意’地晕倒。”
“太子必然会为你请来太医。”
“到那时，太医便会从你的脉象中，诊出你中了奇毒。”
“而你，就要一口咬定，自己是自从佩戴了这个香囊之后，身体才每况愈下的。”
“人证，就是为你诊脉的太医。”
“物证，就是这个下了毒的香囊。”
“一个精神恍惚、言行失常。”
“一个身中剧毒、楚楚可怜。”
“你说，太子殿下，会更相信谁呢？”
刘如玥听着慕昭这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计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首冲而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神，己经从最初的祈求，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这哪里是什么废后。
这分明是一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魔鬼。
她知道，自己己经没有了退路。
从她踏入这静思苑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成为了这个女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她深深地，对着慕昭，叩首在地。
“妾，全听主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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