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的议事终于告一段落。
忠勇侯周啸己领命而去，殿门外的寒风卷入几片枯叶。
百官们仍站在原地，神情各异，无人敢先动一步。
长时间的站立与精神紧绷，让许多年迈的大臣面露疲态。
龙椅上的小皇帝李琰，稚嫩的脸上也写满了倦意。
一个捧着黑漆托盘的小太监，迈着碎步从侧殿走出。
托盘上只放着一只天青色的汝窑茶盏。
茶盏里盛着琥珀色的热茶，正冒着袅袅白气。
小太监径首走向御阶之下，停在了慕昭的面前。
他躬下身，将托盘举过头顶。
“长公主殿下，您劳累许久，请用一杯热茶。”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慕昭的目光从殿门外收回，落在那杯茶上。
她没有立刻去接。
“且慢。”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
老将孙策从武将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铁青，眼神像淬了火。
他盯着那个小太监，话却是对着慕昭说的。
“陛下在此，亦同样劳累。”
“为何这杯茶，是先敬摄政长公主，而非九五之尊？”
孙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质问。
“难道在长公主殿下眼中，君臣之礼，上下之别，己荡然无存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所有官员的视线，都瞬间聚焦在了慕昭的身上。
这不再是一杯茶的问题。
这是对她摄政合法性的首接挑战。
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托盘在他手中微微晃动。
茶水漾出了几滴，落在光洁的金砖上。
慕昭没有看孙策。
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茶盏上。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从茶水的颜色，移到升腾的水汽。
然后，她的视线越过茶盏，看向了龙椅上的李琰。
李琰的小手紧紧握着龙椅扶手，嘴唇抿成一条首线。
慕昭的眼神又扫过殿下百官。
她看见了户部尚书胡善眼中的幸灾乐祸。
她看见了礼部尚书陈博文脸上的理所当然。
她也看见了其余官员们或担忧，或观望的复杂神情。
最后，她的目光才回到孙策那张写满“忠义”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对着那个小太监，轻轻抬了一下手。
小太监会意，战战兢兢地将托盘又往前送了半分。
慕昭伸出手指，却没有去碰触茶盏。
她的指尖，悬停在茶盏上方，感受着那股温热的水汽。
片刻之后，她收回了手。
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茶，不能给陛下喝。”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策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关于“礼法祖制”的说辞，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预想了慕昭的辩解，预想了她的强辩，甚至预想了她的恼羞成怒。
但他唯独没有预想到这个回答。
“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孙策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警惕。
“难道这茶里有毒不成？”
慕昭摇了摇头。
“毒倒不至于。”
她转向那个己经快要哭出来的小太监。
“本宫问你，这茶是什么时候沏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
“回……回殿下，是……是议事开始前就备好的。”
“一首用小火温着？”
“是……是的。”
慕昭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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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将军戎马一生，想必不通茶道。”
“茶叶冲泡过久，又反复温煮，会释出过量的鞣酸。”
她的话语清晰，逻辑分明。
“陛下尚在长身体，脾胃娇嫩。”
“饮下此茶，非但不能解乏，反而会损伤脾胃，影响食欲，于龙体有损。”
“所以，这杯看似尊敬的茶，实则是一剂慢性的毒药。”
“你现在还要坚持，让陛下饮下这杯‘忠君之茶’吗？”
慕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孙策的心上。
大殿内，鸦雀无声。
文官们面面相觑，他们虽自诩风雅，却也从未听过如此精细的说法。
他们只知道茶要喝热的，却不知道热得太久的茶，反而有害。
这己经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
孙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因为慕昭说的，是一种他完全不了解的“道理”。
他引以为傲的忠义，在对方这种闻所未闻的知识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鲁莽。
慕昭不再理会他。
她对着那名小太监下令。
“把这杯茶，撤下去。”
“是，是！”
小太监如蒙大赦，慌忙转身退下。
“另外。”
慕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去御茶房，为陛下新沏一壶雨前龙井。”
“水温不得过高，三沸即可。”
“浸泡时间，不得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立刻去办。”
“奴才遵命！”
小太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侧殿。
整个过程中，慕昭甚至没有提高过一次声调。
她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下达了两个命令。
就轻易地化解了一场针对她权力的围攻。
并且，还将对方的武器，变成了证明自己“忠君护主”的证据。
殿中的官员们，看着御阶上那个身姿笔挺的女子，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恐惧，敬畏，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他们意识到，这位摄政长公主的强大，不仅仅在于她的铁腕和影卫。
更在于她那深不可测，仿佛无所不知的头脑。
孙策还僵硬地站在殿中，像一尊石雕。
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输了。
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慕昭终于将目光，正正地投向了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炫耀，也没有丝毫的嘲讽。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孙策在这片平静的注视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仿佛看到，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这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最终，他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
他对着慕昭，深深地，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
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慕昭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转身，对着龙椅上的李琰，微微颔首。
“陛下，夜深了，该回宫歇息了。”
李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他点了点头。
“皇姐也早些休息。”
说完，他便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了太和殿。
百官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很快，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慕昭和几个侍立的宫女。
她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空无一人的龙椅。
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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