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碑林血字
洞口下方翻滚的漩涡吞噬了最后一点血色，浑浊的墨玉河水如同合拢的巨口，抹去了水下杀手存在过的最后痕迹。冰冷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囚笼般的地下空间，只剩下那巨大漩涡低沉如啜泣的水流呜咽，以及洞口处两人粗重惊魂的喘息。
林远声半跪在洞口冰冷湿滑的岩石上，柴刀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那被药粉暂时压制的冰冷麻痹感，如同蛰伏的毒蛇，在灼痛的间隙悄然游移。脸上、身上，温热黏腻的鲜血与冰冷的河水混合，散发着浓重的铁锈腥气。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那翻滚的墨色深渊，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他猛地转头，看向旁边同样瘫坐在冰冷岩石上的陈文静。她比他更狼狈。靛蓝旗袍早己成了沾满泥污和血渍的破布，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如同纸片的轮廓。长发散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水珠不断滚落。她双手死死撑住岩石边缘，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股带血的河水，在冰冷的岩石上洇开刺目的红晕。嘴角的血丝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上，如同绽放的恶之花。那双曾经清澈锐利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是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涣散的茫然。刚才水下那致命的一抓，显然彻底摧垮了她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
“陈姑娘……”林远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和复杂。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搀扶。
陈文静却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鸟雀，极其狼狈地向后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她的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的鲜血涌出。她胡乱地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粗暴，眼神却死死盯着林远声沾满敌人鲜血的手，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混乱，甚至……一丝恐惧？仿佛林远声刚刚那搏命的一刀，劈开的不仅仅是敌人的身体，也劈开了某种她竭力维持的假象或平衡。
林远声的手僵在半空。洞口冰冷的阴风卷过，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血腥味，吹得两人浑身发冷。他沉默地收回手，心中的疑云如同这洞外的黑暗，浓得化不开。陈文静的反应太过反常。她对血腥的恐惧不像是伪装，那瞬间的闪避和眼神深处的混乱，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噩梦？或者，是对某种即将暴露的真相的本能恐惧？
“此地……不宜久留……”陈文静终于艰难地止住咳嗽，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水音。她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却不敢与林远声对视，只是死死盯着前方洞穴深处那片浓得如同实质的黑暗。她似乎想站起来，但身体晃了晃，又无力地坐了回去，只能用手臂死死撑住岩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远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左臂的剧痛和心头的翻涌。他明白陈文静是对的。水下杀手虽然毙命，但那致命的两道暗箭来自洞穴深处！更大的危机可能就在前方！而且，水位还在缓慢上涨，漩涡的吸力隔着空气都仿佛能感受到。
他挣扎着站起身，捡起掉落在洞口边缘、镜面布满裂痕的水文镜。冰冷的触感透过指腹传来，镜中那道狰狞的裂痕在幽暗中更显刺眼。就是这面镜子，在绝境中折射出那一点微光，创造了奇迹，却也引来了血光。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怀中紧贴胸口，如同护住仅存的火种。
“走！”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不再看陈文静，率先弯腰，忍着伤口的剧痛，钻进了身后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洞穴深处。他必须前行，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陷阱。
陈文静看着林远声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眼中那复杂的情绪剧烈翻腾。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冰冷的岩壁，踉跄着跟了进去。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崎岖。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岩石粉末的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如同金属锈蚀的怪异气味。脚下是高低不平的湿滑岩石，岩壁粗糙冰冷，不时有冰冷的凝结水珠滴落，砸在脖颈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林远声摸索着前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左臂的伤口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触碰岩壁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他只能依靠听力，捕捉着身后陈文静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踉跄的脚步声，勉强判断她的位置和状态。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和方向感。不知在这绝望的黑暗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狭窄的通道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一股更加广阔、更加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同时，一种极微弱、如同萤火虫般的幽绿光芒，在前方的黑暗中隐约浮现。
林远声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地下空间展现在眼前！洞顶高悬，在无尽的黑暗中隐没。而占据整个空间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石碑森林！
数以百计、乃至千计的巨大石碑，如同沉默的卫兵，密密麻麻地矗立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这些石碑高矮不一，材质各异，有粗糙的花岗岩，有深沉的青石，也有少数墨玉般的黑色巨石。它们无序地矗立着，彼此交错，形成一座巨大无比、充满压迫感的……迷宫！
每一块石碑都饱经沧桑，布满了厚厚的青苔、水渍和岁月侵蚀的痕迹。碑身上刻满了字迹！但并非普通的文字！那些字迹极其怪异：扭曲的水波纹（Raemx）、抽象的星辰（Rumz）、交错的谷穗（Haeux）、简化的雷霆（Byaj）……正是林远声在扬美古镇禁碑林中见过的——水利密文！是苏怀瑾时代用于记录水道机密的密码！然而，这里的密文规模，远超禁碑林十倍、百倍！其复杂和古老程度，也远超想象！这哪里是碑林？这分明是一座用密码写就的、深埋地下的巨大图书馆！
石碑之间狭窄的通道阴暗潮湿，地面湿滑，布满苔藓和滑腻的泥浆。洞顶渗下的冰冷水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滴落在石碑上、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单调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整个碑林迷宫，笼罩在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和阴冷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苔藓腥气、淤泥的腐败气息和岩石的冰冷味道。
林远声站在迷宫入口，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这规模宏大的地下水利密文碑林，显然就是青秀山地底水脉的终极“档案库”！是郑和船队和苏怀瑾时代水利工程的终极秘密所在！水文镜中那条指向青秀山腹地的路径，其核心终点，或许就在这座迷宫的深处！而吴刚，可能就被囚禁在某个角落！
“是……是这里……”身后传来陈文静虚弱而压抑的声音。她扶着入口处冰冷的石碑，身体摇摇欲坠，脸色在微弱幽绿的光线下惨白如鬼。她的目光扫过这片浩瀚的碑林迷宫，眼中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宿命归宿般的苍凉。
“吴老哥……会在哪？”林远声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眼前如同迷宫般的石碑阵。水利密文……只有解读密文，才能找到路径！他下意识地再次摸向怀中那面冰冷的水文镜。镜中那条裂痕仿佛在隐隐跳动。
就在这时！
“滴答！”
一滴冰冷的、带着浓重腥味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林远声面前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上！
不是凝结的水珠！那液体的颜色……暗红近黑！散发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
血？！
林远声和陈文静悚然一惊！同时抬头！
只见在石碑上方，靠近顶端的幽暗处，光滑潮湿的墨绿色苔藓覆盖下，赫然出现了一行用暗红近黑、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书写的字迹！字迹潦草狂乱，力透石背，仿佛书写者以生命为墨，在绝望中刻下的最后控诉！
“勿信镜中人”
五个大字！如同五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远声的视网膜上！也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勿信镜中人？！镜中……人？！
林远声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西肢百骸瞬间冰凉！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那面镜面布满裂痕的水文镜仿佛变得无比滚烫！镜中那道狰狞的裂痕，在幽绿的光线下，仿佛变成了一条扭曲的毒蛇，正对着他无声狞笑！
镜中人……是谁？是陈文静用水文镜映照出的混乱水脉图景？还是……镜子本身？或者……是那镜中偶尔显现的、被血光污染的水脉节点？！又或者……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射向身边扶着石碑、脸色惨白、嘴角依旧残留着血丝、正惊骇地看着碑上血字的陈文静！
是她？！
这个神秘出现、拥有神奇医术、能破解水激铜钥、却因“失手”引来塌方、对血腥充满异常恐惧的女人？！是她留下的血字？还是……指向她？！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瞬间长成参天毒蔓！陈文静那神秘的身份、她异常的能力、她对水文镜的执着、她在关键时刻的“失手”、她对血腥的恐惧、她对这碑林迷宫似乎并不陌生的眼神……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如同被这道血字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你……”林远声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质问！他握着柴刀的手猛地攥紧！柴刀上敌人干涸的血痂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不……不是我……”陈文静浑身剧震！她看着林远声那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碑上那五个如同诅咒般的血字，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难以置信和一种被世界抛弃的绝望！她剧烈地摇着头，身体因为恐惧和虚弱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血……血字……是……是陷阱……有人……有人要……离间……”
她的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被重击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巨大的碑林迷宫都随之剧烈摇晃！
紧接着！
“咔嚓！轰隆隆——！”
林远声和陈文静面前那块刻着“勿信镜中人”血字的青石碑，竟毫无征兆地……从中崩裂！巨大的裂缝瞬间贯穿碑身！紧接着，整块石碑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摧毁，轰然向内崩塌！碎石如同炮弹般西散飞溅！
“小心！”林远声瞳孔骤缩！在石碑崩塌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身将身边摇摇欲坠的陈文静狠狠撞开！
“砰！”
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湿滑、布满苔藓的泥浆中！无数尖锐的碎石如同冰雹般砸落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烟尘混合着苔藓和石粉冲天而起！
巨大的崩塌声在死寂的碑林迷宫中疯狂回荡！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林远声趴在冰冷湿滑的泥浆里，剧烈地咳嗽着，左臂的伤口被碎石击中，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挣扎着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泥污和石粉。
烟尘缓缓散开。那块刻着血字的石碑己然化作一堆巨大的碎石废墟。废墟之上，烟尘弥漫。而在那尚未散尽的烟尘中，陈文静半跪在泥泞里，剧烈地咳嗽着，嘴角不断溢出新的鲜血。她的手中，死死地握着那面镜面布满裂痕的水文镜！镜子被她紧紧护在胸前，仿佛是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最后的护身符？
她的目光透过弥漫的烟尘，死死地、死死地盯着林远声。那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痛苦，以及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看着林远声，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面映照着自己破碎倒影的水文镜，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地狱传来的声音：
“……镜子……在流血……”
林远声悚然看去！只见陈文静手中那面水文镜，镜面中央那道狰狞的裂痕深处，不知何时，竟真的……渗出了一缕极其细微、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血丝？！那血丝在幽绿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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