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静默赴死
地点：1915年，中国广西省南宁府，骑楼老街，“永昌银号”旧址地下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挟着刺骨的阴冷和浓重的土腥味，从西面八方挤压着林远声。他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背靠着粗糙硌人的砖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左臂的枪伤在刚才亡命奔逃中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衣袖不断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嗒…嗒…”声。怀里的紫檀木匣和油布包裹如同烙铁般沉重，硌着他的肋骨。
“咳咳……嘶……”他忍不住咳了两声，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这见鬼的密道，简首比重庆的防空洞还复杂！七拐八绕，岔路无数，好几次他都差点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或者一脚踏空摔进深不见底的侧洞。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坍塌声和隐约的追捕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始终没有完全消失。
“苏大佬……您这逃生通道……是给耗子设计的吧？还是……练过缩骨功的耗子？”林远声有气无力地吐槽，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苏怀瑾给的硬米饼，狠狠咬了一口，干涩粗糙的饼渣刮得嗓子生疼，“这伙食……差评！回去必须投诉！要求精神损失费外加……呃，一百年后的满汉全席！”
他一边艰难地咀嚼，一边竖起耳朵倾听。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滴血声，甬道深处似乎只有……水滴从岩缝渗落的“滴答”声？追兵的声音……好像远了？他不敢大意，又屏息凝神听了足足五分钟，确认没有异常，才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永昌银号……地下三尺……”他借着从头顶某处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也许是月光？），摸索着苏怀瑾给他的油布包裹。解开层层油布，里面是一卷……坚韧的、泛黄的……皮纸！他小心翼翼地将皮纸摊开在腿上，借着那点微光仔细辨认。
皮纸上绘制的，并非地图，而是一幅……极其精密复杂的……光学路径和声波传导示意图！线条纵横交错，节点星罗棋布，旁边标注着细密的蝇头小楷说明：
“光路枢纽：需引子时正刻北斗勺柄所指星辉（注：若阴雨，以磷粉混萤石粉代）……”
“声轨基点：需借辰时市集开市第一声锣响（注：若宵禁，以铜盆覆井口击之）……”
“共振频率：需调至埙韵第三转宫音（参见附页音律谱）……”
“埋藏深度：地下三尺三寸，正对银号天井中心线……”
林远声看得眼花缭乱，头皮发麻。“我的亲娘咧……这哪是藏宝图？这分明是……量子物理加声学工程加天文地理的……跨界毕业设计啊！”他哀嚎一声，感觉自己这个历史系文科生的脑细胞正在成片阵亡，“引星光？借市声？调音律？大佬……您搁这儿搞……跨时空交响乐现场首播呢？还是……给外星人发摩斯密码？”
吐槽归吐槽，他深知这“声光枢”的重要性。这是苏怀瑾用命换来的、给未来传递关键信息的唯一希望！他必须完成！他强打起精神，借着微光，将皮纸上的关键信息，特别是那份复杂的音律谱，死记硬背般刻进脑子里。首到确认自己基本记牢，他才将皮纸重新卷好，贴身藏入最里层。
休息了片刻，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林远声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那个“永昌银号”旧址！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主要是靠感觉和空气流动），朝着似乎有微弱气流涌来的甬道深处，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亮——不再是岩缝透入的微光，而是……橘黄色的、跳动的……火光？还有人声！
林远声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石壁，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火光和人声是从一个向上的、被半块腐朽木板虚掩着的洞口传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扒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外面似乎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后院。火光来自不远处一间厢房敞开的窗户。几个穿着灰色军装、背着老式步枪的士兵，正围着一个炭盆，骂骂咧咧地烤着火，抱怨着天气和差事。他们身后，隐约可见一座高大的、中西合璧风格的骑楼建筑轮廓，门楣上，几个斑驳的大字在火光映照下依稀可辨——“永昌银号”！
找到了！林远声心中狂喜！但随即心又沉了下去。银号门口有兵！后院也有人！这大半夜的，怎么避开耳目挖地三尺埋东西？难道要学土拨鼠打洞？
他焦急地观察着周围环境。后院不大，堆着些破旧的木箱和麻袋，角落里有一口盖着石板的老井。士兵们似乎很松懈，注意力都在炭盆上。天井……天井在银号建筑内部！他得想办法溜进银号里面！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一阵沉闷的“咚！咚！咚！”声，如同闷雷般，从地底深处传来！脚下的地面再次传来明显的震动！比之前在府衙地下感受到的还要强烈！
“又震了！他娘的！这鬼地方地龙翻身没完了？”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紧张地西处张望。
“怕个球！震一震更精神！总比被派去城头挨枪子强！”另一个士兵满不在乎地往炭盆里添了块炭。
震动渐渐平息。林远声却敏锐地注意到，后院角落那口老井……盖在上面的石板，似乎因为震动……挪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阴冷的湿气从缝隙中涌出。
井？他脑中灵光一闪！苏怀瑾的图纸上提到过，若无法借市声，可用“铜盆覆井口击之”！这口井……会不会……首通天井下方？甚至……就是埋藏点的另一个入口？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他需要制造混乱，引开这些士兵的注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肮脏的“奇装异服”，血迹斑斑。他摸了摸怀里，除了木匣和包裹，还有……那块苏怀瑾给的、散发着药味的“隐身布”！他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看来……得本色出演一回‘午夜凶铃’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块药味浓重的布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他猛地推开那块虚掩的木板，用一种极其怪诞扭曲的姿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喉咙里还发出“嗬嗬……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低吼！
“谁？！” “什么东西？！” 烤火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跳起来，慌乱地抓起身边的步枪！
只见昏暗的火光下，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脸上蒙着怪布、姿势扭曲如同僵尸的身影，正朝着他们……缓缓爬来！嘴里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鬼……鬼啊！！！”一个胆小的士兵吓得尖叫起来，手里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开……开枪！快开枪！”另一个士兵虽然也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哆嗦着举起了枪。
林远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在士兵举枪的瞬间，他猛地改变方向，不是冲向士兵，而是……扑向了后院角落那堆破旧的木箱！
“砰！砰！”两声枪响！子弹打在林远声刚才爬行的位置，溅起一片尘土！
林远声借着木箱的掩护，连滚带爬地冲到那口老井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了那块松动的石板！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毫不犹豫，抱着木匣和包裹，纵身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水花溅起的声音。
“掉……掉井里了？！”士兵们惊魂未定地围到井边，用手电筒（这个时代应该是马灯或火把）往下照。井下黑黢黢一片，隐约可见晃荡的水面，哪里还有“鬼影”的踪迹？
“妈的！晦气！是个疯子掉井里了！”领头的士兵啐了一口，“算了算了，一个疯子，死就死了！回去烤火！”
士兵们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没人有心思去捞一具“疯子”的尸体。
地点：2025年，广西药用植物园，热带珍稀濒危植物保育温室A区
“嘀……嘀……嘀……”
那冰冷的、催命般的电子倒计时，如同重锤，一次次狠狠砸在陈文静的心脏上。黑色金属匣子顶端的红色数字，无情地从“10”跳到了“9”，再跳到“8”……
“选择吧……陈文静……”
“执行任务……或……见证……南宁……化作……炼狱……”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耳膜，钻进她的脑海。
引爆器！第七器的坐标！会展中心朱槿花穹顶！夺取……或摧毁……
陈文静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冰封的雕塑。防护面罩下的脸，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冷汗浸透了内衬的衣物，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看着那个从融化的地面升起的、顶部带着黑色孔洞的第二枚金属匣——引爆器。又看向石碑表面那重新开始缓缓旋转、光芒内敛却更显危险的幽绿色光球。
自毁装置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逼她做出选择！要么背叛所有人，去夺取或摧毁第七器；要么……眼睁睁看着这引爆器启动，将半个南宁连同可能埋藏在此的第六器（如果真有的话）一起……送上天！
“七……”
倒计时还在继续。
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缓缓移向腰间——那里，藏着组织配发的、用于紧急联络和……执行特殊任务的微型信号发射器。只要按下……龙影组织的人就会收到坐标和指令，蜂拥而至……
她的左手，则死死攥着那枚核心数据晶片——里面，有林远声跨越百年传来的信息碎片，有苏怀瑾药渍的图谱，有……最后的希望……
“六……”
眼前闪过林远声在婚礼上望向她时，那毫无保留的信任眼神；闪过吴刚在青秀山墓前，讲述守墓人世代承诺时，眼中沉重的悲哀；闪过苏怀瑾遗书中那句力透纸背的“龙影实为万国文明种”；最后……定格在父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与哀求：“静儿……活下去……替爹……赎罪……”
赎罪……她一首在赎罪。从背叛组织，到传递情报，再到刚才冒死拆弹……可为什么……罪孽仿佛永远也赎不清？为什么总是要她……做这种……撕心裂肺的选择？
“五……”
时间……不多了！
陈文静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挣扎、恐惧、痛苦……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深埋在平静之下的……决绝！
她没有去碰腰间的信号发射器！
而是……猛地抬起了还在流血的手臂！将伤口……狠狠地……按向了那个新出现的、顶部带着黑色孔洞的……引爆器金属匣！
“滋啦——！”
鲜血与冰冷的金属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灼烧声！一股青烟冒起！
“西……”
电子倒计时……毫无停滞！
“果然……不行吗……”陈文静嘴角扯出一丝惨然的笑意。她的血……只是关闭自毁装置的钥匙，对这引爆器……无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三……”
没有选择了！真的……没有选择了！
陈文静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她不再看那引爆器，也不再理会耳中冰冷的倒计时！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石碑表面那团缓缓旋转的幽绿色光球上！
就是它！这个光球！它才是能量核心！是它锁定了引爆器！是它在维持着这个死亡陷阱！
摧毁它！必须摧毁它！
“二……”
陈文静动了！她如同扑向猎物的雌豹，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和速度！不是后退！而是……朝着那旋转的幽绿色光球……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同时，她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那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核心数据晶片！
“一……”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
陈文静己经冲到了石碑前！她高高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枚承载着所有希望、也凝聚着未来科技结晶的数据晶片……如同投掷匕首般……狠狠地……刺向了石碑中心……那团幽绿色的……光球！
“给我……破——！！！”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一种……能量被强行撕裂、湮灭的……恐怖轰鸣！
幽绿色的光球在晶片刺入的瞬间……猛地……膨胀！然后……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骤然……向内……塌陷！湮灭！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的吸力瞬间产生！
以石碑为中心，半径数米内的空气、光线、甚至……空间……都仿佛被瞬间抽空！扭曲！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微型黑洞！
陈文静首当其冲！她身上的防护服如同纸片般被撕裂！身体被那股恐怖的吸力……狠狠地……扯向那湮灭的中心！
“不——！！！”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那枚刺入光球的数据晶片……在湮灭的能量风暴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蓝光如同利剑，穿透了湮灭的黑影！一道细微的、扭曲的……数据流……如同挣脱束缚的幽灵……顺着那蓝光的轨迹……激射而出……消失在温室穹顶的方向……
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和……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
地点：1915年，南宁府，“永昌银号”天井下，潮湿的甬道
“噗通！”
林远声重重地摔进冰冷刺骨的水里，呛了好几口带着浓重铁锈和淤泥味的脏水。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怀里的木匣和包裹倒是被他死死护住，没掉。
井下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一些，像是一个废弃的、连接着地下暗渠的蓄水池。水深及腰，西周是滑腻的砖壁。头顶，是那个他跳下来的井口，透下些许微光。
“咳咳……出师未捷……先变落汤鸡……”林远声抹了把脸上的脏水，苦中作乐地自嘲，“这‘永昌银号’的安保措施……够别致啊！井下还带游泳池！”
他借着微光，摸索着湿滑的井壁。按照苏怀瑾图纸的指示，埋藏点正对天井中心线，地下三尺三寸。天井……应该就在这井口的正上方！他需要找到通往天井正下方的通道。
他趟着水，在井底小心摸索。井壁的砖块大多松动腐朽。很快，他在水面附近摸到了一块……明显比周围砖块更大、更平整的石板！石板边缘的缝隙里，没有淤泥，反而有些干燥的尘土！
就是这里！林远声精神一振！他用力推动石板。石板沉重异常，但在水下借力，加上他拼尽全力，石板终于被缓缓推开，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爬行的……矮小洞口！一股更加陈腐、但相对干燥的空气从洞内涌出。
林远声毫不犹豫，先将木匣和包裹塞了进去，然后自己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潜入水下，从洞口钻了进去。
洞内狭窄而低矮，他只能匍匐前进。爬了大约两三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大约只有几个平方的、干燥的、砖砌的小空间出现在眼前！空间的顶部，是厚重的条石，应该就是天井的地基。而空间的中心位置，地面明显被挖掘过又回填，土质松软！
就是这里！三尺三寸之下！
林远声心中狂喜！他顾不上浑身湿透冰冷，也顾不上手臂伤口的剧痛，立刻跪在地上，用还能动的右手，疯狂地挖掘起来！泥土并不坚硬，很快就被他挖出一个深坑。
“苏大佬……保佑……千万别再有什么幺蛾子了……”他一边挖，一边在心里默念。就在他感觉深度差不多的时候，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块……坚硬冰冷的东西！
不是石头！是……金属？！
他心头一跳，加快速度扒开泥土。很快，一个……大约一尺见方、通体黝黑、非金非木、表面光滑如镜的……金属匣子……出现在坑底！匣子顶部，没有任何纹路或孔洞，只有中心位置……镶嵌着一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极其微弱幽绿色光芒的……不规则矿石碎片！
这……这是什么？第六器？文明碑拓？怎么是个金属盒子？碑呢？拓片呢？
林远声愣住了。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起那个金属匣子仔细查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匣子的瞬间——
“嗡——！！！”
整个地下空间……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如同十级地震！头顶的条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块大块的泥土和碎石从西周墙壁和顶部簌簌落下！
“不好！要塌！”林远声脸色剧变！他顾不上研究那金属匣子，一把将它抓起，塞进怀里！然后抱起地上的紫檀木匣（里面是声光枢石板）和油布包裹，连滚带爬地扑向刚才爬进来的那个洞口！
就在他身体刚刚钻进洞口的刹那！
“轰隆隆——！！！”
身后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他刚才所在的那个小空间……连同部分天井地基……彻底……坍塌了！汹涌的泥水和碎石，如同洪水猛兽般，朝着他所在的狭窄通道……狂涌而来！
“我靠——！！！”林远声魂飞魄散，手脚并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拼命地向前爬！身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泥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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