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火海传灯
地点：1915年，中国广西南宁，骑楼街区
烈焰如同无数条贪婪的毒蛇，在精美的木质骑楼上疯狂扭动、攀升，舔舐着雕花的窗棂和彩绘的檐角。浓烟滚滚，遮天蔽月，将原本繁星点点的夜空染成一片污浊的墨色。木料燃烧的噼啪爆裂声、房屋不堪重负倒塌的轰隆巨响、百姓惊恐绝望的哭嚎、军阀士兵粗暴的呵斥与零星的枪声……交织成一首令人心胆俱裂的末日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木头特有的烟熏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远声（1915）剧烈地咳嗽着，用沾满黑灰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试图看清眼前的景象。他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鲜血混合着汗水和烟灰，在脸上糊开，狼狈不堪。身上的长衫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靛蓝色，被火星燎出无数焦黑的破洞，袖口和下摆更是沾满了泥泞和不知名的污渍。他刚刚组织起来的、试图扑灭“永昌号”仓库大火的队伍，在那场突如其来的、仿佛要将整个大地撕裂的恐怖地震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此刻，他正趴在一堆湿漉漉的瓦砾上，身下是冰冷的泥水，不远处就是汹涌倒灌的邕江浊流。前方，“永昌号”仓库的大门和二楼窗户，火焰失去了水龙的压制，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凶兽，再次咆哮着冲天而起，火舌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将半边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后方，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断裂的木板、破碎的瓦罐、甚至……漂浮的杂物和不幸者的遗体，正汹涌地漫过街道，吞噬着低矮的房屋和惊慌失措的人群。脚下，大地依旧在间歇性地颤抖、呻吟，每一次震动都带来新的倒塌和绝望的尖叫。
“完了……全完了……”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跗骨之蛆，瞬间攫住了林远声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人力在天灾人祸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苏怀瑾留下的灭火机关，在地震的破坏下也失效了。难道……知府大人苦心孤诣守护的文明种子，连同这座凝聚了百年繁华的骑楼街，都要在今晚彻底化为灰烬，沉入水底吗？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瞬间！
“嗡——！！！”
那声熟悉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嗡鸣，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灯塔光束，再次清晰地、稳定地传入他的耳中！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正在燃烧的“永昌号”仓库墙壁，而是……来自更远的地方！来自……青秀山凤凰岭的方向！
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洪水的轰鸣、大地的怒吼和人群的哭喊，异常清晰，异常坚定！仿佛在无尽的混乱与毁灭中，有一个不变的坐标，一个永恒的锚点！
林远声猛地一个激灵！他挣扎着撑起疼痛的身体，不顾额头伤口再次崩裂带来的刺痛，用尽力气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污和泥水，极目望向青秀山的方向。
只见在火光与浓烟笼罩的夜幕下，青秀山凤凰岭的山巅方向，一点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蓝色光芒，正顽强地穿透厚重的黑暗，在夜空中……稳定地闪烁着！
那光芒的闪烁频率……正与他脑海中回响的嗡鸣声……完美同步！
“是……是那里！”林远声的心脏如同被重锤擂响，狂跳起来！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的阴云！苏怀瑾！知府大人！您果然……还有后手！那山巅的光芒……那同步的嗡鸣……是信号！是灯塔！是……最后的希望所在！它指向的，绝不仅仅是物理上的避难所，更是……激活某种力量的关键！
他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同样趴在泥水里瑟瑟发抖、面如死灰的年轻人——那是街角米铺的学徒阿贵，此刻正惊恐地望着吞噬一切的火焰和洪水。
“阿贵！阿贵！看山上！看到那光了吗？！”林远声指着凤凰岭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青秀山！凤凰岭！那里有光！有活路！快！带着还能动的人！往那光的方向跑！快！告诉所有人！往有光的地方跑！那里……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顿了顿，想起苏怀瑾的嘱托和那枚银针的异动，又急促地补充道，“还有！找东西！能敲响的东西！铜的！铁的！石头也行！按照这个声音的节奏敲！”他模仿着那嗡鸣的韵律，用手在泥地上急促地拍打了几下，“山下……山下可能也需要听到这个声音！快啊！”
阿贵顺着林远声颤抖的手指望去，看到了那穿透死亡阴霾的蓝色光点，绝望的眼神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他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对着周围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哭喊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嗓子嘶声大喊：“看山上！青秀山！凤凰岭！有光！知府大人显灵了！往山上跑！往有光的地方跑啊！带上能敲响的家伙什！听林先生的！敲！按那个调调敲！”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混乱的人群中，开始有人停下奔逃的脚步，抬头望向山巅那点微弱的蓝光。希望的火种一旦点燃，便迅速蔓延开来。人们互相搀扶着，拉扯着，从废墟中、泥水里挣扎爬起，跌跌撞撞地朝着青秀山凤凰岭的方向涌去。有人捡起了地上的破铜盆，有人找到了半截铁管，甚至有人抱起了路边的石块……
“咚！”
“铛！”
“哐！”
杂乱却带着某种求生本能驱使下、试图模仿那嗡鸣节奏的敲击声，开始在混乱的火场和洪流边缘零星响起，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倔强。
林远声看着人群开始向凤凰岭移动，心中稍定，但目光立刻又投向了依旧在熊熊燃烧的“永昌号”仓库。那里，藏着苏怀瑾托付的最重要的文明种子！绝不能让它们毁于大火！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冲向仓库附近。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街心那座半塌的钟鼓楼上——那里，悬挂着一口蒙尘的、半人高的青铜钟！那是骑楼街逢年过节或是紧急情况时召集众人的器物！
“钟！那口钟！”林远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普通的铜盆铁管敲击声太弱，覆盖范围有限，根本无法有效引导声波。唯有这口大钟，才有可能发出足够强大、穿透火场噪音的声波，去激活可能隐藏在仓库深处的、苏怀瑾预设的防火机关！
他咬着牙，忍着浑身伤痛，逆着人流，朝着钟鼓楼的方向奋力冲去！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的皮肤，倒塌的障碍物不断阻挡他的去路。好几次，他被绊倒，又挣扎着爬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敲响那口钟！
终于，他冲到了钟鼓楼下。楼梯己经塌了一半，他手脚并用，攀着残存的木架和砖石，艰难地爬上了摇摇欲坠的二楼平台。那口青铜大钟就悬挂在断裂的横梁下，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烟炱。
林远声冲到钟前，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钟体表面——果然！在靠近钟钮的位置，他看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与山巅水晶基座上相似的星纹图案！虽然被灰尘覆盖，但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隐约可见！
“就是它！”林远声心中狂喜。他顾不上找钟锤，首接捡起地上半截断裂的粗木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青铜大钟！
“噹——！！！”
一声洪亮、悠长、带着金属震颤的钟鸣，骤然响起！声音穿透了火焰的咆哮和人群的嘈杂，如同投入混乱池塘的一块巨石，瞬间荡开一圈无形的涟漪！
林远声不顾虎口被震裂的疼痛，凝神回忆着脑海中那清晰的嗡鸣节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力道，再次撞向大钟！
“嗡——噹——！”
“嗡——噹——！”
“嗡——噹——！”
他努力模仿着那基准音的韵律，一长一短，带着奇特的顿挫感。洪亮的钟声在火场上空回荡，奇异的是，这钟声似乎并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安抚感，让附近慌乱的人群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一瞬。
几秒钟后！
奇迹发生了！
“永昌号”仓库临街那面巨大的砖墙上，一块之前被林远声留意过的、刻有模糊纹路的青砖，表面突然亮起了微弱的蓝色光芒！光芒迅速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如同星图般的几何图案！图案的中心，正是林远声无比熟悉的——苏怀瑾留下的那个用于调试共振频率的特殊符号！
紧接着！
“哗啦啦——！！！”
仓库屋顶靠近墙壁的位置，几块看似普通的瓦片突然向内翻转，露出了隐藏其后的……一排排细密的孔洞！一股股强劲的水流，如同高压水枪般，猛地从孔洞中激射而出！水流精准地覆盖在仓库外墙和邻近屋顶的火焰上！
“嗤——！！！”
水火猛烈相撞，爆发出大片白色的蒸汽！仓库大门和二楼窗户的火焰，在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打击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毒蛇，瞬间被压制下去一大片！火势明显减弱！
“有效！真的有效！”林远声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更加卖力地、更加精准地敲击着铜钟，让那带着特定韵律的钟声持续不断地响起！
“神迹！知府大人显灵了！”下方的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难以置信的惊叹！许多人甚至朝着青秀山的方向跪拜下去。
然而，林远声脸上的喜色还未完全绽开，就瞬间凝固了！
只见仓库墙壁上那个刚刚亮起的蓝色光纹图案，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忽明忽灭！而屋顶喷射出的强劲水流，也随之变得断断续续，力道大减！刚刚被压制的火焰，如同回光返照般，再次顽强地窜起！
“怎么回事？！”林远声心头一紧！他立刻看向山巅的方向——那点蓝色的光芒依旧稳定地闪烁着。问题不在山上！
他猛地想起怀中的壮医针！他立刻掏出银针。只见那枚古朴的银针，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针尖疯狂地左右摆动，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针体本身发出的微弱嗡鸣声也变得杂乱无章，与山巅的基准音和铜钟的节奏完全脱节！
“干扰……有强大的干扰！”林远声瞬间明白了！是地震？是火场混乱的能量？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正在破坏这声波机关的运作？！
他焦急地看向仓库，火焰正在重新蔓延！而手中的银针，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脱手飞出！那代表同步信号的稳定嗡鸣，正在被一种混乱的、充满破坏性的杂音所覆盖！
“不行！必须稳住！”林远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停止了敲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苏怀瑾教导他的、用于稳定心神的简单吐纳法门，试图排除杂念，重新捕捉那最纯粹的基准音。
几息之后，他猛地睁开眼，再次举起木棍！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靠听觉，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基准音韵律的“感觉”之中，仿佛自己就是那韵律的一部分！
“嗡——噹——！”
“嗡——噹——！”
“嗡——噹——！”
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节奏更加精准，韵律更加圆融！他不再去看颤抖的银针，不再去听火场的喧嚣，只是全神贯注地，将自己融入这救命的节奏之中！
渐渐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怀中的壮医针，颤抖的幅度开始减小，针尖的摆动也趋于平缓。针体发出的微弱嗡鸣，虽然依旧微弱，却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与山巅的基准音、与他敲击的钟声……同步起来！
仓库墙壁上那个闪烁的蓝色光纹，光芒也再次趋于稳定！屋顶喷射的水流重新变得强劲而持续！
火焰……再次被压制下去！
林远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稳定地敲击着铜钟。他知道，这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混乱的人群边缘，一个穿着灰色短褂、戴着斗笠的身影，正逆着人流，悄无声息地快速接近钟鼓楼！那人身形矫健，动作迅捷，绝非普通百姓！他的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林远声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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