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站在街心，发髻散乱，衣襟歪斜，脸上还带着几道火辣辣的红痕。周围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夏日的蚊蝇，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她本该觉得难堪，觉得愤怒，觉得无地自容。可奇怪的是，此刻她心里最强烈的感受，竟是茫然。
就在刚才，她经历了人生中最荒唐的一场闹剧。先是试图辟谣，被李二娘等人怼得哑口无言；接着想要转移视线，却被张大姐追着打了半条街。现在，她站在这里，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囚犯，连最后一点体面都荡然无存。
原来在这个世道，一个女子想要自证清白，竟是这般艰难。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粗糙有力，掌心布满厚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潘金莲愕然抬头，正对上武大郎平静的目光。
"回家。"他只说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潘金莲心间漾开圈圈涟漪。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武大郎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稳稳地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他的步子迈得不大，却异常坚定，矮壮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莫名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潘金莲怔怔地跟着他，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这只手，她曾经百般嫌弃——嫌它粗糙，嫌它沾满面粉，嫌它配不上她那双精心保养的纤纤玉手。可此刻，它却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快到家门口时，武二恰好从衙门回来。见到兄嫂这般模样，他浓眉一皱，目光在潘金莲凌乱的衣衫上停留片刻，眼神骤然转冷。
"哥，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沉郁，带着压抑的怒气。
武大郎还没开口，潘金莲就感到一阵心虚。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武大郎握得更紧。
"没事。"武大郎朝弟弟摇摇头，"你嫂子累了，我们先回去。"
武二欲言又止，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顿了顿，终究没再追问。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刀子一样在潘金莲身上刮过，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回到院里，武大郎松开她的手，转身去灶房端来一盆温水。他把布巾浸湿拧干，递到她面前："擦把脸。"
潘金莲愣愣地接过布巾，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看着武大郎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她裙摆上被扯破的地方，那双粗糙的手在布料上轻轻抚过，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明日我去买块新料子。"他头也不抬地说，"这颜色衬你。"
就这一句话，潘金莲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先是无声的啜泣，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哽咽。所有的委屈、愤怒、难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武大郎没有劝她，只是默默递过来一个刚出炉的糖饼。金黄的饼身上，糖心还在微微流动，散发着的甜香。
"吃吧，"他说，"甜的。"
潘金莲接过糖饼，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混着眼泪的咸涩，形成一种奇怪的味道。她一边吃一边哭，哭得毫无形象，哭得撕心裂肺。
武大郎就坐在她对面，安静地陪着她。首到她哭够了，哭累了，才缓缓开口："街上的话，像风。你越在意，它吹得越凶。"
潘金莲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她从未正眼看过的丈夫。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憨厚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这一刻，她忽然发现，武大郎其实长得并不难看。
"可是......"她哽咽着，"她们说得那么难听......"
"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武大郎拿起一个炊饼，慢条斯理地掰开，"咱们过日子，不是过给别人看的。"
他把一半炊饼递给她："尝尝，新调的面，加了蜂蜜。"
潘金莲接过炊饼，小口小口地吃着。蜂蜜的甜香在唇齿间弥漫，让她冰凉的手脚渐渐回暖。她看着武大郎专注地吃着炊饼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才在街上，他就是用这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牵着她，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为她开辟出一条回家的路。
这只手，或许不够白皙，不够修长，却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给她最坚实的支撑。
夜色渐深，院子里只剩下炊饼炉子里偶尔传来的噼啪声。潘金莲望着武大郎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家，这个她曾经百般不愿待的地方，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避风港。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郓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慌："武大哥，金莲姐，不好了！我刚才看见西门庆的小厮往王婆茶坊去了，手里还提着个礼盒！"
潘金莲的心猛地一沉。武大郎擦手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他转身看向潘金莲，目光平静却坚定："明日照常出摊。"
"可是......"潘金莲欲言又止。
"咱们行得正，坐得首。"武大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该慌的，不是咱们。"
他走到潘金莲身边，再次握住她的手。这一次，潘金莲没有躲闪，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
夜色渐浓，炊饼的香气在院子里静静流淌。那只温暖的手，成了这个漫长黑夜里，最明亮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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