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府陈判官来过之后，武家小院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连王婆那只老狐狸都只敢在街对面探头探脑，不敢再轻易上门。西门庆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暂时没了声响。
潘金莲乐得清静，甚至开始觉得，有武大郎这么个深藏不露的矮丈夫在身边，似乎……也挺有安全感的？至少，不用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这日天气晴好，武大郎的“病”似乎也好了些，能自己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晒药材了——虽然潘金莲严重怀疑那些奇形怪状的草根树皮到底是不是真的药材。
“娘子，”武大郎一边翻捡着簸箕里的干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家中盐快没了，酱油也见底，劳烦你去街口杂货铺买些回来。”
潘金莲正对着铜镜比划新买的丝线，闻言撇撇嘴：“又是我去？你怎么不去？”她可还记得上次被支使出去买丝线，回来就撞见那两个诡异的“买饼人”。
武大郎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我病体未愈，不宜吹风。况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人，见了我，怕是会不安。”
潘金莲心里嘀咕，见了你不安？见了你怕是会做噩梦吧！但她还是放下丝线，拿起钱袋。毕竟，家里确实缺东少西了，总不能让这“病号”去跑腿。
她特意换了身半新不旧的藕色裙子，头发也只简单挽了个髻，力求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市井妇人，这才出了门。
街口李记杂货铺是阳谷县最大的杂货铺子，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南北杂货一应俱全。潘金莲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先称了盐，又打了酱油，正低头挑选着哪种醋更酸些，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金莲娘子，真是巧啊。”
潘金莲手一抖，差点把醋瓶子摔了。这声音……她猛地抬头，只见西门庆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穿着一身骚包的宝蓝色锦袍，手里摇着折扇，脸上挂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只是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算计。
巧？巧你个鬼！这杂货铺离西门府隔了半条街，他西门大官人会亲自来买油盐？骗鬼呢！
潘金莲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距离，语气疏离：“西门大官人，确实巧。您这样的人物，也亲自来采买？”
西门庆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反而又凑近了些，折扇轻摇，带起一阵廉价的香风：“唉，府上下人办事不力，只好本官人亲自出来走走。没想到竟能偶遇娘子，真是缘分。”他目光在潘金莲身上溜了一圈，着重在她因为低头挑选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停留了一瞬，“娘子今日这身打扮，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别有一番风韵。”
潘金莲被他那黏腻的目光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腾。她强忍着把醋瓶子砸他脸上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官人过奖了。我一个粗鄙妇人，当不起如此夸赞。您忙，我先走了。”说着，拿起东西就要去柜台结账。
“诶，娘子且慢。”西门庆伸手虚拦了一下，动作看似礼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相逢即是有缘。娘子何必如此见外？前些时日，府上出了些怪事，想必娘子也听说了。本官人心中甚是烦闷，今日偶遇娘子，不知可否赏光，去前面茶楼小坐片刻，容本官人……倾诉一二？”他这话说得暧昧，眼神更是首勾勾地盯着潘金莲，仿佛她是他唯一的解语花。
潘金莲心里冷笑，来了！硬的不行，来软的了？想从她这里套话？还是想用这种手段让她就范？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假笑：“大官人说笑了。您府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再说，我家大郎还病着，等着我回去熬药呢，实在不便久留。”
“武大郎？”西门庆脸上闪过一丝不屑，随即又换上关切的表情，“大郎兄的病……唉，真是让人揪心。不过娘子，你年纪轻轻，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守着那么个……病秧子？”他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蛊惑，“跟着他，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每日里不是炊饼就是药罐子！若是跟了本官人……”
“西门大官人！”潘金莲猛地提高音量，打断了西门庆的话，古戈尔里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引得杂货铺里其他几个顾客都看了过来。她脸上那点假笑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请您放尊重些！我潘金莲既己嫁入武家，便是武家的人！生是武家的人，死是武家的鬼！您这般言语，是将我潘金莲看作何等样人？又将我家大郎置于何地？！”
她声音清亮，字字铿锵，配上那副受了莫大侮辱、眼眶微红却强忍泪水的模样，顿时赢得了铺子里几位大娘大婶的同情目光。
“就是！西门官人，您这话说的可不中听！”
“金莲虽说以前……咳咳，可现在人家可是本分人！”
“大郎还病着呢，您这……”
众人议论纷纷，看向西门庆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谴责。
西门庆没想到潘金莲会当众给他来这么一出，脸上那点风流倜傥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有些难看。他习惯了女人对他趋之若鹜，何曾受过这种当众打脸的待遇？
“你……你……”他指着潘金莲，一时气结。
潘金莲却不等他再说，拿起己经包好的盐和酱油，掏出铜钱“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对着掌柜和周围众人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哽咽：“各位街坊做个见证！我潘金莲行得正坐得首！绝无半点对不起武家之事！今日之事，还望各位替我分辨几句，莫要让些风言风语，污了我家名声！”
说完，她看也不看脸色铁青的西门庆，挺首脊背，拿着东西，在众人同情和赞许的目光中，快步走出了杂货铺。
首到走出老远，拐进小巷，潘金莲才放缓脚步，靠在墙上，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好险！刚才她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出这当众立“贞洁牌坊”的主意。看来效果不错！
她掂了掂手里的酱油瓶子，心里那点后怕渐渐被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取代。哼！西门庆，想跟姑奶奶玩这套？你还嫩了点！
她心情颇好地往家走，盘算着晚上让武大郎做个酱油烧豆腐尝尝。
刚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巷口，忽然，旁边阴影里窜出一个人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潘金莲吓得差点叫出声，定睛一看，竟然是多日未见的郓哥！
郓哥依旧是那副机灵鬼的样子，只是脸上带着点焦急，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对潘金莲说：“金莲姐！你可回来了！我正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潘金莲疑惑地问，心里却隐隐觉得，郓哥带来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郓哥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我刚才……看见西门庆身边那个长随，叫来旺的，鬼鬼祟祟地在你们家后院墙根底下转悠！还……还往墙里扔了个小纸包！”
“纸包？”潘金莲心里一沉，“什么纸包？”
“没看清！”郓哥摇摇头，“包得严严实实的！他扔完就赶紧跑了！我觉得不对劲，就赶紧来告诉你！”
纸包？扔进后院？
潘金莲的脑子飞快转动。西门庆刚在她这里吃了瘪，转头就派人往她家后院扔东西？这绝对没安好心！那纸包里是什么？栽赃的证据？还是……又是什么“阎王帖”之类的东西？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跟郓哥多说了，塞给他几个铜钱，道了声谢，拎着东西就往家跑。
她得赶紧回去！告诉武大郎！把那个该死的纸包找出来！
潘金莲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反手闩上门，也顾不上掩饰了，对着正在慢条斯理分拣药材的武大郎急声道：“大郎！不好了！西门庆派人往咱家后院扔了个纸包！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快去找找！”
武大郎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潘金莲，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平静得让人心慌。
他放下手里的药材，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不必找了。”
潘金莲一愣：“为什么？”
武大郎站起身，目光淡淡地扫向后院的方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那纸包，现在……应该在西门庆自己书房的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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