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脸上的笑意敛去了。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第一次流露出审视同等对手的目光，而不再是将我视作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他身前的棋盘上，三种截然不同的“道”泾渭分明，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卷。
其一，是属于他的焦土，代表着终结与腐朽，正不断蔓延；其二，是棋盘本身的纯白，象征着绝对的秩序与规则；其三，则是我以自身为中心，在方圆三尺内撑开的灰金色轮回界，生灭循环，不曾停歇。
我们就这样隔着不到一丈的距离，无声对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维持这方三尺轮回界，对我的神魂正造成何等恐怖的消耗。每一株嫩芽的破土，每一次花开花落，都在疯狂压榨我早己干涸的本源。我的神魂如同一块被反复拧干的海绵，每一秒都传来濒临撕裂的剧痛。
但我必须撑住。
这是我唯一的阵地，也是我唯一的筹码。
终于，那停滞不动的诡异婴儿动了。
它的目光不再落在我身上，那双纯黑的眼眸，此刻完全被我身下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所吸引。它缓缓抬起了那只漆黑如墨的小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决定我生死成败的关键一刻，终于来了！
寻没有阻止。他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膝上，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孩子”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那神情甚至带着一丝学术研究般的专注。
那只小手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我这三尺轮回界的边缘伸了过来。
在我的感知中，那只手便是“黄昏”法则最纯粹的具现。它代表着熵增、衰变，是万事万物走向最终沉寂的宿命。而我的轮回界，则象征着循环、守恒，是生命在死亡废墟之上一次次倔强重生的希望。
这是两种从根本上完全对立的宇宙至理，第一次正面碰撞！
嗤——
一声轻微到近乎不可闻的声响，仿佛水滴落入滚油。
那只漆黑的小手，终于触碰到了我轮回界边缘一株刚刚破土、正舒展着两片嫩绿叶子的虚幻新芽。
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并未发生。
我眼睁睁看着那株象征“生”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泛黄，最终化作一缕飞灰。它的生机，被那只手毫不留情地“终结”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从轮回界反噬到我的神魂之上！
“噗！”
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晃动，险些维持不住盘坐的姿态。
仅仅一株新芽的湮灭，就让我遭受了如此沉重的创伤！
这，就是差距吗？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然而，就在我濒临绝望的下一秒，异变陡生！
那个诡异的婴儿在“终结”了新芽之后，并没有立刻缩回手，反而像愣住了一般，将那只小手停在原地。
紧接着，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它竟然缓缓地将那只触碰过新芽的漆黑小手，放到了自己嘴边……
然后，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那动作充满了原始而懵懂的本能，宛如一个从未尝过糖果的孩子，第一次品尝到极致的甜美。
在它舔舐手指的瞬间，那双原本纯粹死寂的黑色眼眸深处，竟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迷茫？
不！是满足！
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填补了永恒空虚的满足感！
而更加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婴儿身下那片由它亲手制造的绝对死寂的焦土之上，在它方才爬过的路径尽头，一粒比尘埃还要渺小的灰色光点一闪而逝。
虽然那光点出现的时间极其短暂，几乎像是我的错觉，但我无比确定——我看到了！
那片象征着绝对“终结”的焦土上，出现了一丝不属于“终结”的杂质！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我赌对了！我真的赌对了！
“黄昏”并非无懈可击！
它的“终结”是纯粹的，是线性的，是将一切归于“无”。但是，我的“生死轮回”，却在“终结”之后蕴含着一丝“新生”的可能！
它吃掉的，不仅仅是“生机”。
它吃掉的，是一个完整的“轮回”概念！
它将那一丝“新生”的可能性，也一并吞了下去！而这种它从未“尝”过的东西，在污染它的同时，也在改变着它！
“这……怎么可能？！”
一声充满难以置信的惊呼从我对面响起！
我猛地抬头，只见寻，这位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掌控者姿态的古老存在，此刻竟霍然起身！
他那张俊美妖异的脸上再无半分从容与淡定，只剩下深深的震撼！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早己恢复死寂的焦土，仿佛想从上面找出刚才那灰色光点一闪而逝的来源！
“不……不对……”
他喃喃自语，像在对自己说，又像在质问我：“‘黄昏’吞噬一切，同化一切！任何被‘黄昏’触碰之物，都只会成为‘黄昏’的一部分！怎么会……怎么会产生‘变质’？！”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我，那双桃花眼中第一次充满了名为“不解”的情绪！
看着他第一次失态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
我强忍着神魂的剧痛，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染血的笑容。
“我什么都没做。”我沙哑地开口。
“我只是在你的餐桌上，摆了一道你从未吃过的菜而己。”
“一道……用‘死亡’做土壤，用‘生命’做养料，长出来的菜。”
“看来，你的‘孩子’很喜欢。”
我的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寻的脸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而就在这时，那个品尝到“美味”的诡异婴儿再次动了。
这一次，它再没有任何犹豫！
它就像一个找到了糖果罐的孩子，猛地向我这三尺轮回界扑了过来！
它伸出双手，不再是试探性的触碰，而是贪婪地、疯狂地抓向那些正在不断生长的虚幻花草！
嗤！嗤！嗤！
一株株新芽被终结！一朵朵鲜花被腐朽！
我的三尺轮回界在它的疯狂“进食”下剧烈震颤，边缘地带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而我承受的反噬之力，也在以几何倍数疯狂暴增！
“噗！噗！噗！”
我连喷三口鲜血，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七窍之中渗出了殷红的血丝！
神魂，真的要碎了！
但是！
我却在笑！
我在疯狂地大笑！
因为我看到，每当它吞噬掉我一部分轮回之力后，它身下那片焦土之上，一闪而逝的灰色光点便会再次出现！
而且比上一次更加明亮！更加持久！
甚至，在它那纯黑的身体表面，都开始浮现出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灰色纹路！
我正在用我的命，去污染这不该被污染的“黄昏”！
“够了！”
寻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发出一声蕴含着无尽怒火的爆喝，一股恐怖到足以让时空为之凝固的威压轰然降临！
瞬间，便将那正扑在我身上“大快朵颐”的诡异婴儿强行定格在原地！
那婴儿动作一僵，似乎有些不满地回过头，用它那双纯黑的眼眸“看”向了自己的创造者。
那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真正生命的……渴望！
和……质问！
它在质问寻，为什么要打断它的进食！
寻看着自己“孩子”那第一次流露出“人性化”情绪的眼神，又看了看它身上那己经无法再被忽视的一丝丝灰色纹路。
他阴沉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有愤怒，有震惊，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热！
许久。
他缓缓收回了禁锢着婴儿的威压。
然后，他重新坐了回去。
脸上所有的愤怒与阴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浓厚的兴趣。
他看着己经奄奄一息、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我，缓缓开口，声音却无比平静。
“小老鼠。”
“你成功了。”
“你成功地让我看到了‘惊喜’，一个……我追寻了无数个纪元都未曾见过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芒。
“‘黄昏’，代表着绝对的‘减’。”
“而你那该死的‘轮回’，却在‘减’的尽头，强行嫁接上了一丝‘增’的可能。”
“虽然那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打破了‘平衡’。”
他看着我，嘴角再次勾起。
只是，这一次的笑容里，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玩味，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一丝疯狂的……
期待。
“那么，游戏继续。”
“现在，我很好奇。”
“在你这只小老鼠被彻底吸干之前……”
“你究竟能将我这完美的‘黄昏’，污染到何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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