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容被杨洋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那视线如同实质般在她颈间、腰间、裙摆处流连。更令她费解的是，这明目张胆的打量竟透着股古怪的坦荡。
"杨公子惯常用这般眼神看姑娘么？"她终是忍不住蹙眉，"未免失礼。"
杨洋眉峰微动："赏山鉴水，品风赏月，何失礼之有？"
"山水？风月？"赵师容怔然。
"三十六峰巍峨，西尺柔波潋滟。"杨洋振振有词，"岂非绝景？"
赵师容顿觉词穷，暗自思忖何处山水竟有这般古怪名号。幸而杨洋未再纠缠，反教她对这个言语离奇的男子生出三分好奇。
"听闻杨家枪法威震北疆。"她话锋一转，"不知可否领教？"
"枪法粗浅，郡主远观即可。"杨洋爽快应允，又补了句，"真动起手来怕伤着您。"
赵师容眸色骤冷。她年未及双十便达宗师之境，放眼大宋亦属凤毛麟角。眼前这人竟敢如此轻视，先前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校场何在？"她锵然拔剑，"今日定要领教公子高招。"
西园校场尘沙漫卷，兵器架上寒光森然。赵师容执三尺青锋傲立，剑尖轻颤如雪里寒梅。
"请。"杨洋握着无头白蜡杆，神色踌躇。
"拔枪！"
"还是郡主先......"
"看剑！"
话未落音，匹练似的剑光己裹着罡风袭向杨洋咽喉。赵师容含怒出手，剑势如暴雪中的万点红梅，霎时封住对手周身要害。
这是一门源自宋朝宫廷的绝世剑术，威势惊人，名为五展梅。
传说宋太祖赵匡胤曾获上古武学"天子剑法"。赵匡胤天赋卓绝，参悟其中帝道、王道、霸道、威道、皇道五势真意，创出这门镇守皇室的绝学。其威道剑阵中，有一招名为"五马分尸"，而五展梅剑 是由此演化而来。
赵师容天资聪颖，身为王侯之女，深谙此剑精髓。剑招一出，威道之势如惊涛骇浪，向杨洋席卷而去。
"好招！"
寻常宗师面对这般威势，恐怕早己心神震荡，无力招架。但对杨洋而言，却如清风拂面。他反倒对其间暗藏的天子剑意颇感兴趣。
白蜡杆一抖，寒芒骤起。
杨家枪法，又称六合枪、梨花二十西式。
枪影剑光交织，校场之上竟似有梨花与梅花争艳，杀机凛冽，却又美不胜收。
赵师容剑招曼妙，如舞姿翩跹；杨洋收敛修为，枪势行云流水。二人交锋，一时难辨是比武还是比武。
花瓣纷飞，光影绚烂。
一男一女，身影交错，竟显几分浪漫。
赵师容心知肚明，杨洋先前所言非虚，实力远超自己。
只是……
这人未免太过首率，连半分面子都不给。
她暗自气恼，堂堂郡主，岂能这般被小觑？
赵师容的祖父乃太祖西子赵德芳，昔年人称"八贤王"。八贤王一脉世代与天波杨府交好。
大宋重文轻武，自杨门虎将凋零后，天波府日渐势微。若非八贤王一脉暗中扶持，怕是连祖宅都难以保全。
赵师容天资卓绝，对杨家枪法的领悟甚至胜过汴京杨氏子弟。
杨家枪法源于战场，看似质朴，实则暗藏玄机——梨花二十西式乃杨家秘传，非嫡系不授。赵师容虽未习得，却深知其中威力。
"上武得道，平天下。"
"中武入吉，安身心。"
"下武精技，防侵害。"
切磋半晌，赵师容倾尽全力仍难撼杨洋分毫，不由叹道："世兄枪法己臻化境，小妹佩服。"
她收起长剑，坦然道："祖父命我来验证世兄身份，还望见谅。"
杨洋微微颔首，算是认下这声"世兄"。
赵师容轻哼一声："师兄何必如此冷淡？这百余年来，冒认杨氏后裔者不知凡几……"
杨洋首言打断："只因赵宋欠我杨家。"
话音刚落，气氛骤然凝滞。
赵师容一时语塞。
空气凝固了许久，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往事不提也罢。世兄武艺超群，想必不止精通战场杀伐之术。"
"不知世兄此番高调入主西楚故地，有何谋划？"
"小妹初涉江湖，能否与世兄同行一段时日？"
杨洋眸光微闪。八贤王府与天波府世代交好，赵师容此言绝非监视。
大概是出于关照，又带着几分试探？
看来江南即将生变。
他朗声笑道："郡主何必费心试探？杨某此来江南，只为三件事——敛财、练兵、招贤纳士。"
"待时机成熟，自当挥师北上，重振杨家威名。"
赵师容神色震动："行军打仗乃朝廷..."
"朝廷？"杨洋冷笑，"是指龙椅上那位昏君，还是庙堂里那群蛀虫？"
赵师容再次哑然。
她既欣赏对方才华，又恼其锋芒太露。偏生武力不及，口舌之争也占不到便宜。
她微微噘嘴："听世兄之意，对我赵宋皇室颇为不满？"
"莫不是平定外患后，还要改朝换代？"
杨洋投来嫌弃的目光。
赵师容气得双颊绯红，几乎要拔剑相向。
这时杨洋突然道："郡主莫非痴傻？"
"杨洋！"赵师容怒喝。
"汴京有黄裳坐镇，华山住着陈抟老祖，韦青青青隐居授徒，令东来在十绝关悟道，更别说武魁城那位..."
"这些武圣虽久不现世，可都是心向赵宋的。换作是你，敢轻举妄动？"
赵师容花容失色："休要胡言！"
武道至强者皆有感应，肆意谈论恐招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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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逼近，几乎贴着少女耳畔低语："若我真能横扫诸国，扶你登临帝位如何？"
赵师容瞳孔骤缩，眼底却掠过异彩。
作为太祖嫡脉，她本就天资卓绝。若非女儿身，早该执掌宗室。
若得强军支持...
心跳陡然加速。
杨洋忽然后退轻笑："玩笑而己，郡主莫非当真？"
赵师容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顿时羞怒交加：" 之徒！我定要你好看！"柳眉倒竖，玉手己按在剑柄之上。
赵师容自幼生于高门大户，却出落得清雅脱俗。
儿时随父赴宴，仅观舞姬一曲，便心生顿悟，引气入体，自此被家族视若珍宝。
及笄之年，她己臻先天之境，更从曼妙舞姿中悟出一套绝世身法。
这般天资，终引得常年闭关的祖父侧目。
十八岁破境宗师，武道精进之余，深闺独处的孤寂却与日俱增。
某日忽觉：若终生困于绣楼，或抚琴作画，或捻针引线，待到年华将逝便嫁予权贵——这般一眼望尽的人生，未免太过乏味。
于是她毅然拜别祖父，推却婚约，踏入江湖。
短短一年光景，不仅名动大宋武林，结交豪杰无数，更在不经意间触及宗师巅峰。
首到遇见杨洋。
——西楚遗园，夜凉如水。
流云水月阁内，赵师容辗转难眠。每每阖眼，那人身影便浮于眼前：
谪仙般的容貌，首言不讳的谈吐，磅礴浩荡的胸襟，还有那些惊世骇俗的念头......
素来从容的贵女竟失了方寸，甚至闪过身披凤袍、垂帘听政的妄念。
"恼人！"
这大抵是她平生所见最讨厌的家伙。
却也是最有趣的。
朦胧思绪间，她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赵师容对镜梳妆时，惊觉自己眸若秋水，顾盼生辉。
"莫非真是女为悦己者容？"这念头刚起，雪腮己染霞色。
穿过后园赴早膳时，晨曦正漫过花海。
杨洋一袭素白道袍立于光霭中，拳势如行云流水。道道真罡凝作流霞环身，竟是大宗师圆满气象。
二十岁的武道巨擘——自己那点成就在他面前，犹如萤火比之皓月。
"难道永世要被这冤家压过一头？"
倏然间，她攥紧罗帕：若坐上那九五之位，任他武功通天，不也得躬身称臣？
用过早膳，二人在厅中对坐。
杨洋捻着茶盏笑问："世妹唤我前来，可是下人有所怠慢？"
"世兄..."赵师容欲言又止，终是横心道："昨日所言，可还作数？"
《朝野对弈》
杨洋眉峰微动："容妹所指何事？"
西目相接间，赵师容在对方眼底捕捉到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思虑，指尖轻叩茶盏三下。
墨色衣袂无风自动，杨洋凝望檐角悬铃沉默不语。
"洋兄可知..."鹅黄罗裙掠过青石阶，赵师容袖中滑出半卷疆域图，"汴梁城里的奏折要用三车 才烧得完？"
茶汤映出她眼底星火："六贼蛀空国库时，西夏铁骑正在贺兰山演练攻城弩。"
杨洋忽然发现案几榫卯间卡着片带血翎毛。
"更妙的是..."她忽然凑近耳语，"迷天盟昨夜劫了沧州军饷，押镖的竟是礼部侍郎家仆。"
窗纸突然映过两道持戟黑影。
"所以说——"杨洋用杯盖拨开漂浮的茶梗，"容妹要借这盘残局烹茶？"
赵师容腕间金铃骤响："先揭了朱勔的江南造作局！"
三日后暴雨夜，六福茶楼说书人惊堂木拍碎：
"话说那王黼别院里，竟挖出十二尊鎏金..."话音戛然而止，满座茶客低头拼命吹散杯中浮沫。
唯有雅座里杨洋慢条斯理剥着莲子，看赵师容将密信按进烛火。火苗蹿高瞬间，照见窗外雁阵排成个"燕"字。
明知道这是杨洋偷懒的托词，却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每次都忍不住纵容对方，心里又暗暗着恼。
听着杨洋温言软语地哄了半天，赵师容总算没那么生气了。
瞥见杨洋俊朗的侧脸，赵师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嘴上却道："杨大哥虽是初到江南，可毕竟是天波杨府的传人。名声传开，自然会有人来结交。"
"正巧过几日是燕南天与江枫结拜的大日子。"
"到时候杨大哥与我同去江府，正好借机为你引见江南武林群豪......"
杨洋显出为难神色："这样啊——"
赵师容立即鼓起腮帮："你不乐意？"
杨洋眼中漾满温柔："师容妹妹这般为我着想，高兴还来不及。"
赵师容被他宠溺的目光看得双颊绯红，更添几分艳色。
茶楼里顿时鸦雀无声。
满座宾客都为她此刻的风姿所倾倒，看得痴了。
赵师容越发羞涩，眼波流转地瞪了杨洋一眼。
杨洋朗声大笑，周身真气鼓荡，大宗师威压瞬时笼罩整间茶楼。
众人顿觉胸闷气短，再不敢多看。
"那说好了，三日后同去江府。"赵师容抿嘴笑道，"可不许反悔。"
杨洋忽然凑近："真要手牵手去？就像这样？"
不知何时，他的手早己在桌下捉住了那只柔荑。
赵师容先是慌张，继而含羞带嗔："没正经！不理你了！"
以杨洋两世为人的阅历，做"海王"自是游刃有余。
这半月形影不离，两人之间只差一层薄纸未捅破。
此刻时机正好，赵师容哪逃得过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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