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把长岭山的田埂压得软塌塌的。我刚将新烘干炉的风门调试到最佳位置,灶间墙上那台漆皮剥落的旧电话突然 “叮铃铃” 炸响,铃声急得像要撞破听筒,震得墙皮都簌簌掉灰。
我擦着手上的炭灰跑过去接,指缝里的黑渍蹭在听筒上,留下几道印子。李书记的声音裹着比平时重三分的郑重传过来:“建国,县外贸局今天来的同志叫林雅琴,专管农产品出口调研,跟县纪委那边也熟络。”
他顿了顿,语气又沉了些,像是怕被旁人听见:“她明面上是看你家山货质量,实则是查基层有没有人故意卡民营企业脖子 —— 你好好接待,真要是遇着麻烦,她或许能帮上忙。对了,她带了县外贸的介绍信,包上缝着‘县外贸调研’的白布条,你可别认错人。”
挂了电话,听筒还带着余温,我心里却犯起嘀咕:外贸局的人怎么还跟纪委沾边?这趟考察,怕是没表面那么简单。刚把新烘好的蘑菇干装了两包,用红纸裹得方方正正准备给林雅琴尝尝,院坝外就传来 “咚咚” 的脚步声,张大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他手里攥着块染了黑渍的粗布,布角滴着黏糊糊的柴油,风一吹,那股刺鼻的油味首往喉咙里钻,呛得人忍不住咳嗽。“建国!出大事了!” 张大爷的脸比灶膛里的冷灰还白,双手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连贯,“后半夜我去村西坡拾柴,见着王二狗和王老三蹲在老槐树下嘀咕,这布就是从他们扔的蓝布包袱里掉出来的!”
他扶着磨盘喘了口气,声音发颤:“我还听见王老三说‘奎哥说了,把陈建国的烘干炉烧了,再往他的山货里掺点东西,让他赔供销社的订单,赔到破产才好’!”
我接过那块粗布,指尖蹭到柴油的油腻,连指甲缝都浸满了味,搓了好几下都散不去。烧炉子还不够,还要往山货里掺东西?这是铁了心要把我逼到绝路啊。王老三上次在公社跟我呛了几句,被我怼得说不出话,他没这么大的胆子,背后肯定有公社的人撑腰。
“张大爷,您再想想,他们说的‘奎哥’,是不是公社管企业审批的赵奎?” 我追问,又补充道,“还有,他们没提以前的事?比如村西头那竹编厂,当年是不是也被赵奎卡过脖子?”
张大爷坐在磨盘上,秀英赶紧端来一碗热玉米粥,他喝了两口才缓过劲:“就是赵奎!他们还说‘奎哥说了,这事办利索了,去年扣的那批山货款,就分他俩点好处’。” 他皱着眉回忆,“我瞅着他们的包袱里,除了这沾了柴油的布,还有个沉甸甸的纸包,摸起来像磨碎的粉末,指不定是啥坏东西。”
“去年扣的山货款?” 我心里猛地一沉 —— 去年秋收后,村里十几户人家把山货卖给公社指定的收购点,到最后一分钱都没拿到,公社只说 “账目没算清”,一拖就拖到现在。当时负责收购的,正是赵奎。
“铁柱,你带俩兄弟去村西坡老槐树下盯着,别露面,也别打草惊蛇。” 我转身叮嘱王铁柱,又补充道,“顺便去问问去年卖山货的李婶、刘叔,让他们把当时的收条找出来,尤其是有赵奎签字的,都给我带来。”
王铁柱攥着锄头应了声,刚走出院坝,外面就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 的,脆得穿透晨雾。抬头一看,晨光里骑来一辆银灰色女式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深蓝色布包,布角缝着的 “县外贸调研” 白布条格外显眼,车后座还绑着个黑色公文包。
骑车的姑娘穿了件米黄色连衣裙,领口系着浅蓝丝巾,马尾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皮肤白皙,眉眼间带着股不属于乡村的利落劲儿 —— 她停车时,脚踩在地上的力道很稳,不像普通姑娘那样轻飘飘的,一看就是个做事干练的人。
“请问是陈建国同志吗?” 她朝我走过来,声音清脆却不张扬,递过一张盖着县外贸局红章的介绍信,“我是县外贸局的林雅琴,昨天跟李书记通过电话。这是我的工作证,您可以核对一下,要是不放心,也能给县外贸局打个电话确认。”
我接过介绍信,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工作证上的照片跟她本人一模一样,职务栏写着 “农产品出口调研科科员”。“林同志快请进!刚烘好的蘑菇干,您尝尝鲜?” 我递过之前准备好的红纸包。
林雅琴没立刻吃,先捏了捏蘑菇干的硬度,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才取出一块放进嘴里细嚼,眼睛瞬间亮了:“水分控制得刚好,没有硫磺味,鲜度也够,比供销社收的那些强太多了。”
她放下纸包,语气认真:“李书记说你们刚改造了烘干炉,能带我去看看吗?我之前在省农校学过农产品加工,或许能提些小建议。”
走到烘干炉旁,林雅琴蹲下身,手指轻轻敲了敲裹着石棉的热风管,眉头微微蹙起:“石棉层裹得太松,还是平叠的,长期高温烘烤,接缝处容易开裂,到时候热风跑漏,能耗得涨两成,还会影响蘑菇干的口感。”
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速写本,笔尖飞快地画着草图:“把石棉剪成梯形,像盖瓦似的层层叠压,再用细铁丝每隔五公分扎一道,不仅能防开裂,还能多扛三年。对了,你们的原料堆在哪?出口的话,储存环境也很重要。”
刚走到原料堆旁,王铁柱突然跑了进来,脸色铁青,喘着粗气:“哥,李婶他们找着收条了!赵奎去年扣了二十户人家的山货款,一共一千二百多块!”
他咽了口唾沫,语速更快:“还有,王二狗和王老三去老槐树下取包袱了,赵奎给了他们一瓶东西,说‘撒进山货里,让吃的人上吐下泻,供销社肯定退货’,那纸包里装的是苦杏仁粉,李婶说这东西吃多了能毒坏人!”
“苦杏仁粉?” 林雅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个银色小录音机,比巴掌还小,“这是县外贸局配的录音设备,用来记录调研访谈的,灵敏度还行。赵奎我知道,之前有农户反映他扣压山货款,我跟县纪委的同志提过一嘴。”
她看着我,语气镇定:“你们先别慌,按原计划来,我现在就给县纪委的同志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林雅琴走到院角的电话旁拨了号,声音压得很低,但 “赵奎”“投毒”“扣货款” 几个词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挂了电话,她对我点点头:“县纪委的同志说半小时就到,让咱们先稳住他们,别打草惊蛇。”
秀英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眼神亮堂:“我有个主意,把原料堆里的新蘑菇干换成去年的陈货,再在原料堆周围撒点白灰 —— 白灰能留下脚印,他们一踩就有痕迹。”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把烘干炉旁边的柴油桶换成装水的,桶口留个小口,要是他们倒油,一倒就漏,还能留证据。”
林雅琴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再找几块木板放在原料堆旁边,要是他们撒苦杏仁粉,木板上肯定能留下粉末,到时候都是铁证。”
我们几人赶紧忙活起来,换蘑菇干、撒白灰、换水桶,刚收拾妥当,天就渐渐黑了下来。我和林雅琴躲在仓库里,透过窗户缝盯着原料堆的方向,仓库里堆着新烘的蘑菇干,空气中满是菌香,县纪委的两个同志也悄悄到了,躲在院门外的柴垛后面。
没过多久,月光下就出现了三个身影 —— 赵奎走在前面,手里拎着个柴油桶,桶身还沾着泥点,王二狗和王老三跟在后面,王二狗手里攥着那个装苦杏仁粉的纸包,三人弓着腰,鬼鬼祟祟地朝原料堆走去,脚步轻得像偷鸡的黄鼠狼,生怕被人发现。
“动作快点,把苦杏仁粉撒匀,再往烘干炉上倒点柴油,点了火就跑。” 赵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被录音机清晰地录了下来,“记住,别留下指纹,要是被抓了,就说是陈建国自己保管不当,跟咱们没关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威胁:“去年那批山货款的事,你们要是敢说出去,我让你们在长岭公社待不下去,连饭都吃不上!”
王二狗哆嗦着打开纸包,刚要往原料堆里撒,突然听见 “哗啦” 一声 —— 是张大爷故意碰倒了院角的空竹篮,竹篮滚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赵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柴油桶差点掉在地上,他转头骂道:“谁他妈在装神弄鬼?不想活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县纪委的同志从柴垛后走了出来,手里举着电筒,强光一下子照在三人脸上:“赵奎!住手!我们是县纪委的,跟我们走一趟!”
赵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像涂了层白灰,他转身想跑,却被赶过来的王铁柱伸腿绊倒,“扑通” 一声摔在白灰地上,膝盖磕得生疼,鞋底沾的白灰印在地上,格外显眼。王二狗和王老三吓得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手里的纸包和柴油桶都掉了,苦杏仁粉撒了一地。
“别抓我!是赵奎逼我的!” 王二狗哭喊着,眼泪鼻涕一起流,“去年他扣了李婶他们的山货款,还让我帮他偷卖集体的山货,卖的钱都给他了!这次投毒也是他逼的,他说要是我不干,就把我偷山货的事捅出去,让我坐牢!”
王老三也跟着哭,声音发颤:“我也是被逼的!赵奎还让我虚报山货收购量,多报的部分都被他自己吞了!那苦杏仁粉是他给的,说撒进山货里,最好让供销社的人吃坏肚子,让陈建国赔死!”
赵奎见两人都招了,彻底慌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县纪委的同志骂道:“你们凭啥抓我?我是公社干部!我表哥是县农业局的赵副局长,你们敢动我?信不信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副局长?” 县纪委的同志冷笑一声,“我们早就接到举报,说赵副局长包庇你扣压山货款。现在你涉嫌投毒、纵火、贪污,证据确凿,谁也保不了你!”
林雅琴这时走了过来,把录音机和李婶他们的收条递给县纪委的同志:“这是录音证据,还有赵奎扣压山货款的收条,上面都有他的签字,错不了。”
县纪委的同志接过证据,当场就给赵奎、王二狗、王老三做了笔录。赵奎还想狡辩,说自己是 “来检查工厂安全的”,但录音里的话、地上的白灰脚印、撒了一地的苦杏仁粉,证据链完整,他根本抵赖不了。
就在县纪委的同志准备把三人押走时,院门外突然涌进来一群村民 —— 李婶、刘叔、还有去年被赵奎扣了山货款的十几户人家,都是听见动静赶过来的。
“就是他!赵奎!扣了我们的山货款,还想害建国!” 李婶指着赵奎,气得浑身发抖,“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村民们早就对赵奎积怨颇深,这会儿见他被抓,怒火一下子爆发了,纷纷涌上前,有的踹他的腿,有的骂他的不是,赵奎被踹得连连后退,摔在地上,狼狈地抱着头,平日里的威风劲儿全没了。王二狗和王老三也没好到哪去,被村民们围着骂,脸上还挨了几巴掌,嘴角都破了,不敢还手,只能缩着脖子求饶。
县纪委的同志赶紧拦着:“大家冷静点,我们会依法处理他们的,别动手,别违反纪律。”
村民们这才停下手,但还是围着不肯散,首到县纪委的同志把赵奎三人押上警车,警笛声渐渐远去,才慢慢散开。李婶拉着我的手,眼眶通红:“建国,总算把这坏蛋抓了,以后咱们的山货再也不会被克扣了。”
第二天一早,公社门口贴出了县纪委的公告,用大红纸写着,围满了村民。公告上写着:赵奎、王二狗、王老三因涉嫌投毒、纵火、贪污,己被依法拘留审查,案件将进一步深挖;县农业局赵副局长因涉嫌包庇,暂停职务接受调查。
公告前,村民们议论纷纷,都在说 “大快人心”,张大爷还特意买了串鞭炮,在公社门口放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热闹得很。李婶拿着收条,跟其他几户人家一起去公社登记,准备追回去年被扣的山货款,脸上满是期待。
林雅琴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份文件,递给我:“这是县外贸局的意向合同,你们的蘑菇干抽样己经通过质检,每月能给县外贸点送 200 斤,价格 1.6 元一斤,比供销社高 3 毛。”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县外贸局还能帮你们申请‘农产品加工示范户’,申请下来能拿到 5000 元的技改补贴,用来升级烘干炉正好。”
我接过合同,指尖触到纸上的红印章,心里满是感慨。前世我单打独斗,被赵奎这样的人欺负了,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这一世,有家人支持,有林雅琴这样的贵人帮忙,还有村民们的拥护,终于把恶徒绳之以法。
林雅琴拍了拍我的肩:“接下来,咱们可以聊聊山货深加工的事,比如把蘑菇干做成即食包,装在小塑料袋里,方便携带,县外贸点说不定能卖到周边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
阳光透过晨雾,洒在烘干炉上,金属外壳泛着温暖的光。我看着眼前的合同,身边的家人和伙伴,心里清楚 ——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赵副局长背后说不定还有人,案件深挖下去,或许还能牵扯出更大的罪恶,但我不再害怕,有这么多人支持我,再大的风浪也能扛过去。
只是我没想到,这场看似平息的风波,背后还藏着更大的阴谋,而我们,才刚刚触碰到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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