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了一把，几周的光景眨眼即逝。年关的烟火气尚未在燕京城里完全弥漫开，商业与技术的风暴却己提前在陈建国的小小阵地周围汇聚、嘶鸣。
电动打磨机的可更换电池包方案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功。经过攻关小组夜以继日的优化，最终定型的产品配备了三个标准电池包，单个重量适中，采用坚固的金属外壳与防误插卡扣设计，更换流程流畅迅捷。配合陈建国基于系统指导优化的低功耗电路，实际测试中，一名熟练工人更换电池包的间歇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效工作时间得到了质的飞跃。
“建国，成了！真的成了！”周建军拿着刚刚整理完的测试数据，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建筑公司的王师傅试用后说，用咱们这个打磨清理墙面，效率比他以前用手动工具快了起码三倍！他问什么时候能买！”
车间里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连日奋战的疲惫在这一刻被成功的喜悦冲刷殆尽。这台噪音刺耳、其貌不扬的机器，仿佛是他们亲手哺育的孩子，终于蹒跚着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然而，市场的寒意比冬日的北风更刺骨。红星五金厂的仿制连接件凭借低价和国营招牌，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建国牌”原有的市场份额。孙老虎反馈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严峻，部分合作店铺甚至开始要求降价，否则将考虑下架。
钱有为的攻势愈发凌厉。他不仅满足于低价倾销，更开始动用他的人脉资源，在一些小的行业交流场合，隐晦地散布关于“建国牌”依靠不正当手段获取技术、产品质量不稳定等流言蜚语。这些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却极大地动摇了部分潜在客户的信心。
就在陈建国与周建军、孙老虎紧急商议，准备进一步强化质量宣传，甚至考虑针对特定客户提供小批量试用装时，一个电话打到了车间的公用电话上。
是苏晚晴打来的，语气带着一丝急促和不安。
“建国，我父亲……他提前来了。今天下午刚到，住招待所。他……他说想见见你。”
该来的，终究来了。陈建国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保持平稳：“好的，学姐。伯父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拜访他。”
“明天……明天晚上，他让你去他招待所的房间。”苏晚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建国，我父亲他……比较严肃，说的话可能不会太……你多担待。”
“放心，学姐。”陈建国安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挂断电话，陈建国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技术突破的喜悦被现实的沉重压力瞬间冲淡。前有狼（钱有为的商业围剿），后有虎（苏父的观念考验），他的创业之路，果然布满了荆棘。
第二天晚上，陈建国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中山装，将那份苏晚晴帮忙翻译的电机资料手稿仔细包好，又带上了最新定型的电动打磨机和一个充满电的电池包。他深知，空口无凭，唯有实实在在的成果，才可能撼动固有的偏见。
招待所的房间里，苏明远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份报纸。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种长期处于管理岗位或研究环境所形成的严肃气场。苏晚晴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到陈建国进来，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伯父您好，我是陈建国。”陈建国不卑不亢地鞠躬问好，将带来的东西轻轻放在门边。
苏明远放下报纸，目光如探照灯般在陈建国身上扫过，没有立刻请他坐下，只是淡淡地开口：“听晚晴说，你在做一些……小发明？还自己开了个作坊？”
“是的，伯父。”陈建国坦然承认，“主要研究一些能提升工作效率的小型机械工具，目前主要生产建筑维修用的水管连接件，正在试制电动打磨机。”
“个体经营？”苏明远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但把精力放在这上面，是否有些……不务正业？晚晴说你在古建修复方面很有天赋，为何不沉下心来，往学术或者正规技术单位发展？那才是正途。”
话语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和深深的偏见。
“爸……”苏晚晴忍不住想开口。
苏明远抬手制止了她，目光依旧锁定陈建国。
陈建国心知关键时刻到来，他调整呼吸，语气恭敬却坚定：“伯父，我理解您的看法。在我而言，无论是古建修复，还是制造工具，本质都是运用知识解决实际问题，创造价值。学术研究固然重要，但将技术转化为能够切实提升生产效率、改善工人劳动强度的工具，同样意义重大。这并非不务正业，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实践与探索。”
他顿了顿，看到苏明远虽然没有表示赞同，但至少还在听，便继续道：“我们目前生产的水管连接件，虽然小，但通过结构优化，其可靠性和寿命远超市面普通产品，减少了维修返工的概率，从长远看，是为用户节省了成本和麻烦。而我们正在试制的电动打磨机……”
说着，他走到门边，拿起那台电动打磨机，放到苏明远面前的茶几上（并未启动）：“伯父您看，这是我们自主研发的，采用可快速更换电池包设计，能极大提升建筑装修行业的打磨效率。这其中的电机控制、电池管理、结构设计，都需要扎实的技术支撑。我认为，这也是技术报国的一种方式，哪怕它目前看起来还很微小。”
苏明远的目光落在那台充满工业感的工具上，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但没有表态。
陈建国又将那份翻译手稿递上：“另外，非常感谢学姐提供的这份资料，对我们优化电机绝缘处理帮助极大。”
苏明远接过手稿，翻看了几页，他是懂技术的，能看出这份翻译资料的含金量。他看了看陈建国，又看了看眼神中带着恳求的女儿，沉默了片刻。
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周建军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焦急之色，看到屋内的情形，他愣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建国，不好了！刚得到消息，钱有为撺掇红星厂，向轻工局那边递了材料，说我们……说我们采用不正当竞争手段，扰乱市场秩序，还质疑我们的产品质量标准！轻工局可能很快会派人来调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建国心头一沉，钱有为这是要借助行政力量来打压他！这一招，远比单纯的价格战和流言蜚语狠毒得多。
苏明远显然也听到了周建军的话，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陈建国，这一次，里面审视的意味更浓。商业竞争他或许不了解，但涉及到官方调查，性质就不同了。
风暴，在这一刻彻底汇聚。技术、市场、舆论、行政干预，乃至来自长辈认同的压力，所有矛盾在这一刻交织、凸显，将陈建国推到了风口浪尖。
陈建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先对周建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他转向苏明远，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击垮。
“伯父，您看，”陈建国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它充满挑战，但我坚信它的价值。无论是市场的不认可，还是来自外部的压力，我都会用更好的产品、更过硬的质量去应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拿起那台沉甸甸的电动打磨机：“这台机器，还有我们生产的每一个连接件，就是我的回答。”
苏明远看着眼前这个在接连坏消息面前依然站得笔首、眼神明亮的年轻人，久久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声，预示着这个冬天，将格外寒冷，也格外考验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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