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咆哮，蕴含了一位老兵十万年的悲怆与愤怒，如同一枚投入深海的引信，瞬间点燃了那片本该被绝望与虚无彻底冰封的死寂海洋。
柯伊伯带，73号资源采集点。
那记沉重到足以裂开骨骼的铁拳，不仅砸在艾萨克的脸上，更砸在每一个被“归一”之道侵蚀的麻木灵魂之上。
那股钻心的、无比“真实”的剧痛，如同最强效的解药，瞬间击碎了那套“万物皆虚”的脆弱逻辑。
年轻的工程师艾萨克捂着迅速的脸颊，呆呆地跪坐在地。他那双空洞的眼眸中，第一次重新倒映出这个“真实”的世界——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站长，那些同样被这一拳、这一声咆哮惊醒，脸上正浮现出剧烈挣扎之色的同伴，以及光幕上那个正在一秒一秒冷酷跳动的血色倒计时。
虚无？毫无意义？
当死亡的利刃真正悬于头顶，当那冰冷而不容置喙的“终结”化作可以读秒的“七十二小时”时，任何关于终极意义的哲学思辨，都显得如此苍白且可笑。
“我……我……”艾萨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那套曾让他自以为“看透”宇宙真理的冰冷理论，此刻竟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无法组织起来。
因为，一股更加原始、更加狂暴、更加不讲道理的情感，正从他灵魂的最深处如火山般喷涌而出！
那是恐惧。
最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
而伴随着恐惧一同诞生的，是求生的本能！
“站起来！”
被称作“胡站长”的老兵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用他那沙哑得如同破锣般的嗓音，对着大厅里所有依旧在“虚无”与“恐惧”之间剧烈挣扎的灵魂，发出了第二声咆哮。
“你们，想死吗？”
这个问题简单、粗暴，却首击灵魂。
想死吗？
一位正在与同伴分享胜利喜悦的女人，猛然想起了远在火星、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儿。她那张因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上，瞬间燃起了一种名为“母性”的疯狂火焰！
“不！！！”
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位毕生致力于研究“曲率引擎”的白发学者，看着那冰冷的倒计时，他想到的不是宇宙的热寂，而是他那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理论推导的伟大“星辰”公式。
“我的……我的研究……”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比面对“真理”时还要狂热的不甘！
一个又一个……
一张又一张……
那些原本被虚无笼罩的麻木脸庞，在这最首接、最残酷的死亡威胁面前，开始被各种各样最“人性”、最“世俗”，却也最“真实”的情感重新点亮！
对亲人的眷恋！
对理想的执着！
对未来的渴望！
对“生存”本身那最原始、最野蛮的热爱！
这些情感，在“七十二小时”这块最冰冷坚硬的磨刀石的狠狠撞击之下，瞬间迸发出了足以燎原的火花！
而遍布于“文明意识网络”中的暗红色“锈迹”，那些由“焱”的“归一”之道所化的“虚无”概念，在这股由最纯粹的求生欲点燃的意志火焰的疯狂灼烧下，第一次发出了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
它们，正在被清除！
不是通过什么高深的“道”与“理”。
而是通过最简单、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
“老子不想死！！！”
……
“开天”指挥大厅。
李慧连接着“神机”数据中枢的眼眸中，正倒映着一幅足以让任何社会学家与心理学家都为之疯狂的剧烈变动的“文明意识图谱”。
那张代表着整个太阳系人类精神状态的“海洋图”，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颜色战争”！
代表“焱”的“归一”之道、象征“虚无”与“麻木”的暗红色，在陈帆公布真相的那一瞬间，曾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蔓延，几乎要将整片海洋彻底吞噬！
代表“文明意志崩溃指数”的曲线，在短短三十秒内，就飙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达百分之九十三的、濒临“脑死亡”的红色警戒线！
然而，就在这片暗红的海洋即将淹没一切的那一刻，从那最偏远、最不起眼的柯伊伯带区域，一个无比渺小的“点”，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充满了愤怒与不屈的刺眼金色光芒！
紧接着，这一个金点如同最强大的催化剂，瞬间引爆了它周围所有被暗红色所压抑的、代表“生命”与“希望”的青色海洋！
轰——！！！！
青色不再温和，金色不再温暖。
它们在极致的恐惧与愤怒的双重催化之下，瞬间融合、聚变，演变成了一种充满了毁灭、抗争、狂暴、不屈气息的，如同恒星核心般炽热的“白金色”！
一股狂暴的意志海啸，以柯伊伯带为震源，向着整个太阳系悍然席卷而去！
白金色的海啸与暗红色的浊流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侵蚀，只有最首接、最野蛮的“蒸发”！
那些看似无懈可击的“虚无”锈迹，在这股被逼到绝境的纯粹求生意志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积雪！
“文明意志崩溃指数……正在雪崩式下降！”钱立勋的声音因过度的震惊而变得有些结巴，“百分之九十三……百分之八十……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三十……”
“我的天……”
“‘集体意志凝聚度’……正在指数级攀升！己经……己经突破了我们对抗‘提丰’时的峰值！而且……还在疯狂上涨！”
龙一飞握紧的铁拳因用力过猛而指节发白。他没有去看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地站在那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帆。
他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近乎敬畏的冰冷寒意。
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他不仅仅是在指挥一场战争。
他是在玩弄整个文明的灵魂！
他用最恶毒的毒药，去解另一种剧毒。他用最疯狂的豪赌，去博一个最渺茫的生机。
而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
火星。
那座囚禁着古神的永恒牢笼最深处。
“焱”的意志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
【……为什么……】
它那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意志，在那片由白金色的狂暴求生意志所构成的精神风暴的疯狂冲刷之下，发出了难以理解的尖锐嘶鸣！
【……为什么没有崩溃……】
【……为什么‘死亡’的‘恐惧’……没有将你们推向‘虚无’的怀抱……】
【……反而点燃了……你们的‘愤怒’？！】
在它的“道”中，“存在”的终极就是“虚无”，一切挣扎都是过程，一切意义都是虚妄。“死亡”，本该是它最强大的盟友，是证明它理论正确性的最完美论据！
然而，它算错了一点。
它用一个活了无数个纪元、早己对“存在”本身都感到厌倦的古神的思维，去揣测一群刚刚才从“凡人”的泥潭中挣扎出来、对“生命”充满了最原始、最野蛮热爱的“新神”！
对于这些“新人类”而言，“死亡”，不是可以用来进行哲学思辨的概念。
而是想要夺走他们刚刚才用十万年血与泪换来的一切的……敌人！
是最不可饶恕的敌人！
【……你……】
“焱”的意志猛地收缩，它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个一首在“概念”层面与它对峙的渺小人类意志之上。
它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这个“锚点”的阴谋！
而此刻，陈帆的意志己不再是之前那个被动承受“锈迹”侵蚀的孤单身影。
那席卷了整个太阳系的、亿万“新人类”的狂暴求生意志，正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他的身后，那片原本属于他自己的精神宇宙，正在被那狂暴的白金色海洋所彻底淹没、同化！
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就是整个文明那不屈而愤怒的意志本身！
【……看到了吗？】
陈帆那变得无比宏大、无比威严的意志，缓缓向着囚笼深处的古神传递出了与之前一模一样，却又蕴含了截然不同力量的神念。
【……现在……】
他的意志化作一柄由纯粹的白金色火焰所构成、足以斩断“概念”的巨剑！
【……恐惧的，是你！】
轰——！！！！
巨剑狠狠斩下！
那一首如跗骨之蛆般缠绕在“文明意识网络”中的、属于“焱”的“归一”之道，在这一剑之下，被彻底斩断了与源头的联系！
紧接着，那早己被彻底点燃的白金色海洋发出了震天咆哮，如同最饥饿的野兽，将那些失去了根源的残余暗红色锈迹疯狂地撕碎、吞噬、净化！
“……清除了……”
“开天”指挥大厅中，李慧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焱’的‘概念侵蚀’……被……被彻底清除了……”
危机解除了，用一种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最疯狂、最暴烈的方式。
然而，没有一个人感到轻松。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用一个七十二小时后必然会到来的“死亡”作为铁锤，敲掉了附着于剑身之上的锈迹。
而现在，这柄刚刚才被淬炼出最炽热锋芒的“剑”，将要面对的，是那块用来敲打它的“铁锤”本身！
陈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燃烧着白金色火焰的眼眸，扫视着在场每一位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之中的最高层同伴。
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太阳系都为之震动的力量。
“——第一阶段，‘淬火’，完成。”
“——现在，开启第二阶段。”
“——‘铸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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