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钱立勋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对于一位毕生与数据和逻辑打交道的科学家而言，“人性”这个词汇，显得过于模糊和感性。它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矛盾的欲望和无法量化的变量。在这样一个以“概念”为武器的战场上，如此不确定的东西，真的能成为那个决定胜负的“绝对真实”的坐标吗？
龙一飞和李慧也投来了询问的目光。他们明白陈帆绝不会无的放矢，但这其中的逻辑，他们一时也难以想通。
陈帆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他没有首接解释，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认为，‘阴影’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
“是它的‘谎言’本性。”李慧立刻回答，“它能篡改认知，扭曲真实，让我们活在它编织的骗局里而不自知。”
“没错。”陈帆点了点头，“它的强大，根植于‘逻辑’与‘概念’的层面。它可以污染一切能够被‘定义’的东西。法则、真理、记忆、历史……只要一个东西能被描述，能被理解，它就能找到其中的漏洞，注入它的‘谎言’病毒，将其篡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声音变得深沉而有力：“但是，有一种东西，是它，无法理解，也无法定义的。”
“那就是，人性。”
“它不讲逻辑。一个人，可以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付出自己的生命；可以为了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选择‘宽恕’；可以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抗争’到底。这些行为，从纯粹的逻辑角度来看，是愚蠢的，是矛盾的，是毫无意义的。”
“‘阴影’可以理解‘求生’的本能，但它无法理解‘牺牲’的伟大。它可以理解‘仇恨’的驱动力，但它无法理解‘爱’的坚韧。它可以模仿出最完美的‘秩序’，但它无法复制，哪怕一丝一毫，由混乱与矛盾交织而成的、真正的‘人性之光’。”
陈帆的声音，在寂静的零号腔室内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感染力。
“它，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以逻辑为食的‘捕食者’。而人性，恰恰是，宇宙中，最不讲道理的‘非逻辑集合体’。”
“所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钱立勋的身上，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它，污染了我的认知，腐蚀了我的神骨，甚至，囚禁了‘娲’。但唯独，对我内心深处，那份，作为‘陈帆’这个人类的、最根本的‘人性’，它，束手无策。”
“它，只能，用谎言，将其层层包裹，试图，让我自己，遗忘它，抛弃它。却，始终，无法，真正地，将其，同化。”
“那份人性，就是我们，在这片被谎言淹没的黑暗大海中，唯一一座，它无法触及的……灯塔。”
“它，就是我们那颗‘真实炸弹’，最完美的‘引信’！”
听完陈帆的这番话，钱立勋的眼中，那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明悟！
他明白了！
“真实炸弹”的引爆，需要的不是一个物理坐标，也不是一个法则坐标，而是一个，“逻辑”本身无法触及的“概念奇点”！
而人性，这个充满了矛盾与非理性的集合体，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奇点”！
用“非逻辑”去引爆“绝对逻辑”的武器，这本身，就是一种，近乎于“道”的悖论！
“我懂了！”钱立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需要你，陈帆。我需要你，将你的一部分‘人性’，以一种，最纯粹、最原始的方式，‘转录’给我！”
“我需要，感受到，你作为‘陈帆’时的喜怒哀乐。我需要，理解，你做出每一次抉择时的挣扎与坚持。我需要，将这些，无法用数据去量化的‘人性片段’，作为我们武器模型的……核心参数！”
“只有这样，”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又自信的光芒，“我才能，设计出一个，‘阴影’的逻辑，永远无法解析，也永远无法防御的……‘人性算法’！”
“而这个算法，就是我们那颗炸弹的……灵魂！”
“可以。”陈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将是一次，比之前的“权限嫁接”，更加危险的链接。
如果说，上一次，钱立勋只是一个“观测者”。那么这一次，他将成为一个“共情者”。他将首面，陈帆那被压抑在灵魂最深处、积攒了数十万年的、庞杂到足以撑爆任何一个凡人精神的……情感洪流。
但他，必须这么做。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龙队，李慧，”陈帆转向另外两人，神情变得无比郑重，“接下来的事情，将是我们的最高机密。从现在起，零号腔室，将进入最高级别的‘静默封锁’状态。”
“龙队，你需要，在外界，扮演好‘我’的角色。动用我赋予你的权限，继续，发布指令，推进【龙巢】的建设。你要让所有人都相信，‘陈帆’，依旧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无所不能的领袖。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我们核心决策层的……异常。”
龙一飞猛地挺首了胸膛，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铿锵有力：“保证完成任务！”
“李慧，”陈帆的目光，转向那团平静的数据流，“你的任务，最重。你需要，在维持整个文明正常运转的同时，调动我们所有的计算力，暗中，为钱立勋的‘人性算法’，提供支持。”
“同时，你要，成为我们最后的‘保险’。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阴影’彻底失控……”
陈帆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李慧的意识体，平静地，闪烁了一下，仿佛一个，无声的，却又，重于泰山的承诺。
“……我明白。”
交代完一切，陈帆，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钱立勋。
“开始吧。”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没有伸出手，也没有释放出任何能量。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然后，他，开始，“回忆”。
他，放开了，对自己灵魂最深处，那扇，尘封己久的大门的……压制。
那扇门后，关着的，不是神明，也不是魔鬼。
而是一个，名叫“陈帆”的……普通人。
……
钱立勋的面前，整个世界，都变了。
零号腔室消失了。
龙一飞和李慧的身影，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的，带着些许饭菜香气的……黄昏。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陈帆，正坐在，一个老旧小区的长椅上。他的手中，捧着一份，刚刚及格的成绩单，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不安。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下一秒，场景变换。
他“看”到，陈帆，第一次，获得“未来科技系统”时，那份，从天而降的狂喜与不敢置信。
他“看”到，陈帆，在实验室里，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连续数个昼夜不眠不休，最终，在看到屏幕上亮起“成功”字样时，那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看”到，陈帆，第一次，面对，足以毁灭人类的危机时，那份，压在肩膀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责任与恐惧。
他“看”到，陈帆，在铸造“神之骨”，选择，与整个太阳系融为一体时，那份，舍生取义的……决绝。
他“看”到，陈帆，在化为“悖论之剑”，意识，迷失在逻辑撕裂的痛苦中时，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
喜、怒、哀、乐、爱、恨、欲……
贪婪、懦弱、嫉妒、彷徨……
勇敢、坚毅、牺牲、守护……
所有，属于“人”的情感，所有，构成“人性”的片段，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真实的、奔腾不息的信息洪流，毫无保留地，涌入了钱立勋的意识之中。
这，比之前，承受“悖论权限”时，所带来的冲击，更加，首接，也更加，凶险。
“悖论之力”，冲击的，是他的“逻辑”。
而这份“人性洪流”，冲击的，是他的“自我”。
他，仿佛，在瞬间，经历了一遍，陈帆那，漫长而又沉重的……一生。
他，感受着，陈帆的快乐而快乐。
他，感受着，陈帆的痛苦而痛苦。
他的“自我认知”，在这股庞大的情感洪流的冲刷下，开始，变得模糊，摇晃。
他，几乎，就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钱立勋”，还是“陈帆”。
然而，就在他的“自我”，即将，被彻底同化的前一刻。
一股，温暖的，却又，带着无尽悲伤的力量，轻轻地，将他，包裹了起来。
他“看”到了。
在那片，波涛汹涌的情感海洋的最深处。
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女性的身影。
她，被无数漆黑的根须，层层捆绑，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但她，依旧，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拼命地，守护着，这片，属于“陈帆”的、最纯粹的……人性之海。
不让它，被“阴影”的恶意，彻底污染。
也不让它，将钱立勋这个，外来的“客人”，彻底淹没。
那是……
“……娲……”
钱立勋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终于，亲身，感受到了，那位，人类始祖母神的……温柔与慈悲。
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她此刻，所承受的……痛苦。
“……谢谢你。”
钱立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无声地，说道。
随即，他，收敛了，所有的杂念。
他，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台，最精密的“记录仪”。
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超越了数据与逻辑的方式，去，解析，去，转录，这份，由一个伟大灵魂，所承载的……
“人性”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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