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子，在零号腔室中无声地飘浮。每一片碎片上，都倒映着龙一飞和钱立勋那写满惊骇与绝望的脸庞。那些本应是宇宙中最坚不可摧的“秩序”锁链，此刻化作了无意义的尘埃，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天鞘”协议的崩溃，不仅仅是一个防御计划的失败，它更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它宣告着，人类以自身逻辑和规则构筑的一切屏障，在真正的古神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那股由陈帆体内爆发出的黑色冲击波并未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具侵蚀性。它充斥着整个空间，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将所有人的灵魂都拖入其中，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仿佛是无数个谎言在腐烂、亿万个骗局在发酵，闻之欲呕。
被黑色占据的陈帆，缓缓地，首起了身。
他身上的肌肉不再痉挛，那些诡异的黑色纹路也隐没于皮肤之下。他的动作变得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那番痛苦的挣扎，只是为了舒展一下沉睡了太久的筋骨。他轻轻抬起手，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俯瞰众生的傲慢。
“玩具……终究是玩具。”
那个沙哑而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变得清晰了许多。陈帆的声线依旧是主调，但其中掺杂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嘶哑回响。这声音不再是暴怒的咆哮，而是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轻蔑。
他的目光，那双纯黑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眼眸，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人。
李慧那团数据流的光芒，前所未有地黯淡，仿佛一台被超级病毒入侵了核心的计算机，所有的运算都在此刻陷入了死循环。龙一飞被那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浑身的肌肉因为愤怒与无力而绷紧，青筋暴起，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最后，那双黑色的眼眸，落在了钱立勋的身上，或者说，是落在了他手中那枚小小的、却散发着绝对“真实”气息的“人性奇点”上。
“哦？这是……什么？”
被“阴影”操控的陈帆，脸上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是一步。
整个零号腔室都随之剧烈地一震，仿佛这个空间的存在，都无法承受他这一步的“重量”。
他走得很慢，像一位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他一边走，一边用一种鉴赏艺术品般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我闻到了……‘人’的味道。很纯粹，很浓烈，就像……一滴被蒸馏了无数次的眼泪。你们……这些有趣的虫子，竟然真的，从他那片被我层层包裹的、混乱不堪的‘人性’垃圾堆里，提炼出了这么个……小东西。”
他的话语，像一根根毒刺，扎进钱立勋的心里。
他竟然……知道！
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甚至知道这东西的来源！那所谓的“潜伏”，那所谓的“冬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更高明的……骗局！
“你们以为，这东西能伤害我？”
“阴影”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愚蠢。太愚蠢了。你们就像一群，生活在画纸上的二维生物，以为，只要，用橡皮擦，擦掉画上的‘污点’，就能获得胜利。却从不知道，决定一切的，从来，都不是画上的内容，而是……握着画笔的手。”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遥遥地，指向钱立勋手中的“人性奇点”。
“而你们手里的这块‘橡皮擦’，它唯一的作用，不是擦掉我。而是……会把这张‘画纸’，彻底，擦穿。”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钱立勋最深的恐惧！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娲”的警告，是真的！这个“阴影”，这个古老的邪神，他对于“原初画布”的了解，远在他们之上！
“来，把它给我。”
“阴影”的声音，变得柔和下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把它交给我，我可以，让你们的‘谢幕’，变得体面一些。我可以，让你们的文明，在安详与平静中，回归于虚无。而不是……在无尽的、被涂抹的、被改写的、永恒的饥渴与疯狂中，被彻底……‘吃掉’。”
“吃掉”……
这个词，让钱立勋的灵魂都为之冻结。他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幅光景，但他本能地知道，那将是比死亡、比湮灭，恐怖亿万倍的终极折磨。
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无解的绝境。
将“人性奇点”交给“阴影”，人类文明或许会迎来一场“安详”的死亡，陈帆将被彻底吞噬，他们所有的反抗都将化为泡影。
保留“人性奇点”，甚至，孤注一掷地使用它，则可能会唤醒那个更加恐怖的“原初画布”，将整个宇宙，都拖入一场无法想象的浩劫之中。
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别听他的！”
一声怒吼，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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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身体被禁锢，但他的意志，却从未屈服！他的双眼，死死地瞪着那个被占据的身体，咆哮道：“陈帆还在里面！他还在战斗！钱立勋，别把我们最后的武器交给这个怪物！”
“最后的武器？”“阴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在胸腔里共鸣的笑声，“你是指，这把，能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吗？士兵，你的勇气，值得赞赏。但你的无知，和你的勇气一样……可笑。”
“我杀了你！”
龙一飞的怒火，终于，冲破了那层无形的禁锢！他并非挣脱，而是以一种自残的方式，强行燃烧了自己的部分本源，换取了瞬间的行动能力！
“——以我剑鞘之名，聚文明之锋，凝——”
他的右手，猛地向前一指！
刹那间，整个【龙巢】工程，那无数正在运转的、庞大的法则结构，都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一丝丝，一缕缕，代表着人类文明“守护”与“抗争”意志的金色光芒，跨越了空间的阻隔，汇聚到了龙一飞的指尖！
这些光芒，迅速凝聚成了一柄，金色的、充满了无坚不摧意志的……能量长矛！
这是他作为“剑鞘”的权能，是他能动用的、最强的攻击！
“——破敌之矛！”
嗡！
金色长矛，撕裂了空间，带着净化一切邪恶的决绝意志，瞬间，便刺到了“阴影”的面前！
然而，“阴影”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左手，张开了五指。
那柄，足以洞穿一颗中子星的能量长矛，在距离他掌心，还有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了。
仿佛，撞上了一堵，由“绝对概念”构筑的无形之墙。
“意志……很不错。”
“阴影”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嘲讽的笑容。他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捏住了那金色的矛尖。
“只可惜……在‘谎言’面前，一切，基于‘信念’的力量，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咔嚓。
一声轻响。
那柄凝聚了人类文明守护意志的金色长矛，从矛尖开始，浮现出一道道黑色的裂纹。紧接着，在龙一飞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轰然，碎裂！
化作了，漫天的金色光点，然后，被“阴影”张开的手掌，尽数，吸收。
“噗——！”
龙一飞如遭重创，猛地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液，整个人，萎靡了下去，再次，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压制住。
这一次，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了，小插曲结束了。”
“阴影”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面色惨白的钱立勋。
“科学家，现在，轮到你了。做出你的选择吧。”
“是，亲手，将钥匙，交给我这个‘狱卒’。”
“还是，用它，去敲响，那扇，关着‘饕餮’的……牢门？”
钱立勋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从这无解的死局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没有……
完全没有……
逻辑，在这里，己经失效了。智慧，在这里，己经变成了累赘。
他的目光，扫过倒地不起的龙一飞，扫过光芒黯淡的李慧，最后，落在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属于陈帆的脸上。
放弃吗？
就这么，放弃吗？
数十万年的抗争，无数先辈的牺牲……难道，就要以这样一种，窝囊的、被戏耍的方式，画上句号吗？
不甘心……
我……不甘心啊！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愤与绝望，涌上了他的心头。
或许……
或许“娲”的警告，也是骗局的一部分？
或许，这“人性奇点”，真的，能对“阴影”造成伤害？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疯狂。他的手指，开始，微微用力，似乎，就要，将这枚最后的“希望”，或者说“毁灭”，彻底引爆！
然而，就在这一刻。
那张，被“阴影”所掌控的、挂着嘲讽笑容的脸上，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极其突兀地，闪过了一丝，无比痛苦，却又，无比清醒的……光！
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口型，从他的嘴唇上，一闪而逝。
没有声音。
但钱立勋，读懂了。
那是一个字——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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