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734号”的图标，在星图上最后闪烁了一下，便彻底归于虚无。
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目标不存在”，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了一下。
钱立勋的身体，猛地一晃。他刚刚被龙一飞扶住，此刻却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那片，正在被无形橡皮擦一点点抹去的星空。
“囚笼……”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我们被关在了一个瓶子里……而瓶子外面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这位穷尽一生去探索宇宙“真实”的科学家，此刻，信仰正在崩塌。他所熟知的一切物理定律，他所构建的一切宇宙模型，在这绝对的、不讲道理的“因果抹除”面前，都显得像个笑话。
科学，是研究“存在”的规律。可当“存在”本身，都可以被随意否定时，科学，又有什么意义？
龙一飞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狂暴的战意和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作为一名军人，他毕生的信念就是战斗，就是保卫。可现在，他的敌人，没有实体，没有意志，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一个“敌人”。
你该如何向“虚无”开战？你该如何用弑神之矛，去刺穿一个正在抹除你记忆的“概念”？
他宁愿面对一整个军团的“观察者”，宁愿面对比“阴影”更强大十倍的古神，也不愿面对眼前这种，连反抗的资格都被剥夺的、缓慢而绝望的……凌迟。
“七十二小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李慧。
她那由数据流构成的身影，不知何时，己经停止了剧烈的闪烁，恢复了稳定。她投射出的三维星图旁，出现了一个，鲜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倒计时。
【71：59：58】
“这是什么？”龙一飞猛地抬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
【根据“抹除”事件的加速频率，以及对周边五十光年内剩余星体‘复杂度’的评估，】李慧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陈述着一个，比死亡本身更恐怖的事实，【在七十二小时后，我们所在的太阳系，将成为这片区域内，‘复杂度’最低的独立星系。届时，我们被‘画布’选为下一个抹除目标的概率，将，无限趋近于百分之百。】
七十二小时。
三天。
这就是，人类文明，这个，在宇宙中挣扎了数十万年的种族，所剩下的……全部时间。
这个精确到秒的数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钱立勋和龙一飞，从各自的崩溃与狂怒中，被强行拉回了现实。
绝望，瞬间，变得无比具体。
“也就是说，”龙一飞的声音，干涩无比，“三天之后，我们，以及我们身后的一切，都会像比邻星一样，被彻底抹掉，连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李慧没有回答，但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己经说明了一切。
“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钱立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逃不掉，也打不赢……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次……清扫……”
“不。”
一个沉稳有力的字，截断了钱立勋的绝望。
陈帆，从始至终，都静静地站立在星图前。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迷茫，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宛如万年冰川般的冷静。
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三位战友。
“这不是清扫，也不是战争。”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场‘对话’。一场，我们，与‘宇宙’本身的对话。”
“对话？”龙一飞愕然，“这算什么对话？它根本没给我们开口的机会！”
“因为它听不懂我们的语言。”陈帆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有无数星辰，在他的眼底生灭，“‘画布’的本质是‘空白’，是‘终结’。任何复杂的‘故事’，对它而言，都是噪音，都是需要被清理的杂质。我们用语言、用科学、用武力去和它‘对话’，就像一个画家，对着一张白纸大吼大叫，白纸是不会有任何回应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钱立勋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知道，每当陈帆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意味着，他己经，找到了那条，隐藏在万丈深渊之下的……钢丝。
陈帆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那片，正在不断被抹去的星空。
“既然它听不懂我们的语言，那我们就用，它能‘听’懂的方式，来回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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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它将我们的‘静默领域’变成了一个不断收缩的囚笼，排斥一切试图离开的物质，对不对？”
三人再次点头。
“那么，答案，其实己经很明显了。”陈帆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它不想让我们跑，它想把我们留到最后‘吃’掉。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我们，不跑，也不打。”
“我们，要在这最后的七十二小时里，将我们自己，变成一个，它，‘吃不掉’，也，‘无法理解’的存在！”
陈帆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核弹，让钱立勋和龙一飞，都愣住了。
吃不掉？无法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
陈帆没有卖关子，他继续说道：“‘画布’抹除的，是‘故事’，是‘信息’，是‘概念’。一个概念的复杂度越高，因果牵连越深，它就越难被抹除。比邻星，在宇宙中，只是一个简单的‘质能点’，所以，它被轻易地抹去了。而我们的文明，承载了数十万年的历史，拥有近万亿智慧个体的思想，其‘复杂度’，是比邻星的亿万倍！所以，我们，被留到了后面。”
“我明白了！”钱立勋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语速极快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进一步地，提升我们自身的‘复杂度’！让我们的‘存在’，变得无比‘沉重’！重到，连‘因果抹除’这种规则，都无法撼动我们！”
“完全正确。”陈帆赞许地点了点头。
“可是……要怎么做？”龙一飞皱起了眉头，“我们整个文明的复杂度，己经是天文数字了。在七十二小时内，还能有什么质的提升？”
“有。”陈帆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那就是，将这份‘复杂度’，从‘分散’，变为‘统一’！”
“我们现在的文明，虽然复杂，但本质上，是近万亿个独立思想的集合体。就像一盘散沙，虽然沙子很多，但风一吹，就散了。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七十二小时内，将这一盘散沙，凝聚成，一块，坚不可摧的……钻石！”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文明。
“我需要你们，立刻，启动最高权限。将我接下来的计划，定义为【人类文明最终延续协议】！”
“第一，李慧，你，立刻，接管人类文明所有的信息网络！将我们从诞生之初，到现在的每一本书、每一段影像、每一行代码、每一个人的记忆备份……所有的数据，全部，进行整理、压缩、打包！我需要一个，承载了我们文明全部‘知识’的……信息奇点！”
【指令收到。预计耗时，六十八小时。】
“第二，龙一飞，你，立刻，调动所有武装力量，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回收’！将我们散布在太阳系内，所有的飞船、空间站、人造天体……一切，都集中起来！熔炼它们，铸造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容器’！我们要将整个太阳系的物质，都利用起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钱立勋……”陈帆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这位首席科学家的身上，他的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我需要你，完成，最关键，也最艰难的一步。”
“我需要你，设计一个‘意识融合矩阵’。将我们现存的，近万亿人类，所有的‘灵魂’，所有的‘意识’，在不损伤其独立性的前提下，暂时地，链接成一个，统一的……‘文明意识共同体’！”
“我们要将所有的思想，汇聚成一条河流！将所有的意志，凝聚成一把尖刀！”
“我们要让‘人类’这个概念，从一个复数名词，变成一个……单数！”
钱立勋为这个计划的疯狂与天才而心神剧震，这简首是一场宇宙级别的豪赌。
“这……这……”钱立勋被这个宏伟到近乎疯狂的构想，震撼得无以复加。将万亿人的意识链接成一个整体？这在技术上、在上，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我知道这很难。”陈帆沉声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画布’的抹除，就像一场宇宙级的‘大筛选’。它会筛掉所有，不够‘独特’、不够‘坚固’的存在。”
“我们，不能再作为，一群，在宇宙中漂泊的‘个体’去迎接终结了。”
“我们，要以，一个，完整的、统一的、绝对复杂的‘文明’的姿态，去，面对它！”
“我们要将自己，变成，这片，即将归于空白的‘画布’上，最后一枚，也是最坚固的……因果之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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