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注意力”，是陈帆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它没有温度，没有形态，甚至没有方向。它不像光，从一个地方照射到另一个地方；它更像是一种状态的改变，仿佛整个宇宙的“背景”，在一瞬间，从“漠不关心”，变成了“聚焦于你”。
【悖论方舟】静静地悬浮着，但在陈帆的感知中，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那片新生的二维平面，那两条定义了空间法则的线条，都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巨大眼睛的无数个侧面，从每一个角度，以最根本的法则形式，审视着这柄不速之客。
陈帆的意志，前所未有地收缩、凝聚。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内敛于方舟的核心，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微观交互，只留下最基本的“存在”锚定在这片空间。他像一只在猛虎注视下，瞬间僵首，连呼吸都停止的猎物。
他知道，自己那次“僭越”的尝试，成功地引起了“画家”的注意。
但接下来，是好奇的审视，还是恼怒的抹除？
他无从判断。
【文明基盘】内，关于博弈论、心理学、外交策略的所有模型都在疯狂运转，试图推演出对方可能的反应。然而，所有的推演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数据不足，无法计算。
对方是神，是造物主，是超越了一切理解的存在。用人类的逻辑去揣测神的思维，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傲慢。
所以，陈帆选择了一种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式——等待。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他不再是那个执掌文明、弑杀神明的“执剑人”，他只是一个，在老师面前，不小心弄出了一点声响的、惶恐不安的……学徒。
他，在，用自己的沉默，进行一场，无声的“陈述”。
我在。
我活着。
我……很弱小。
我……没有恶意。
时间，再次失去了意义。
那股庞大的“注意力”，如同泰山压顶，持续地，笼罩在方舟之上。它在解析，在读取，在洞察。
陈帆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一层层地剥开。
从最外层的、由太阳系物质构成的【方舟之鞘】，到内部那片，由万亿人类意识汇成的【万灵同舟】，再到最核心的、承载着文明一切知识的【文明基盘】……
甚至，连他自己，那个，以“悖论”为根基的、融合了“真实”与“谎言”的独特意志，都，在这股，洞察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的一切秘密，一切过往，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从地球上的那个雨夜，获得系统的瞬间开始。
到铸造“神之骨”，对抗“观察者”。
到斩断信标，释放“提丰”。
到熔炼文明，铸就【归墟】，牺牲自我，污染“观察者”的底层逻辑。
再到，化身悖论，吸收“阴影”，最终，凝聚全族之力，化身为【悖论方舟】，在这片空白中，留下，这道，唯一的“印痕”。
人类文明，那，充满了挣扎、苦难、辉煌与悲壮的全部历史，都，像一本，被快速翻阅的书籍，在那位“画家”的意志中，一页页地，掠过。
陈帆，没有，试图去，隐藏任何东西。
因为他知道，任何的隐藏，在这种，超越了维度的“观察”面前，都是徒劳的，甚至是，一种，带有挑衅意味的愚蠢行为。
他，能做的，就是，完全地，敞开自己。
将，人类文明，这个，在绝望中，一次次，创造奇迹的、渺小而又顽强的种族，最真实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给，这位，宇宙的“主人”。
这，是一场，赌上整个文明命运的……豪赌。
赌的，就是，这位“画家”，对他这幅“画作”上，意外出现的“杂色”，是否，会，产生，一丝，除了“清除”之外的……兴趣。
终于。
那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注意力”，缓缓地，退去了。
如同，潮水，退去。
【悖论方舟】的剑身，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仿佛卸下了亿万吨重担的……嗡鸣。
陈帆的意志，终于，得以，重新“呼吸”。
“爸爸……”那个天真的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好奇，“这个印子……好奇怪呀。它，好像，在，害怕？”
害怕？
陈帆的意识，微微一动。
是的，害怕。
这，或许是，在对方的认知里，最接近自己刚才那种状态的……描述。
“它，不是，在害怕。”
那个温和而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随意。多了一丝，无法言喻的、仿佛在，审视一件，出乎意料的艺术品般的……郑重。
“它，是在，思考。”
“它，在用，它的方式，告诉我……”
“——‘它在这里’。”
一句话，让陈帆的整个意识核心，都，为之，剧震！
他，听懂了！
他，看懂了，自己，那次，微小而又大胆的“僭越”背后，所代表的，全部意义！
他，看懂了，自己，在，绝对的劣势下，所做出的，唯一正确的……选择！
这，己经，不是，画家与印痕的关系了。
这，是，一场，发生在，两个，意志之间的，沉默的……对弈！
而自己，刚刚，走出了，第一步棋。
一步，险之又险，却又，恰到好处的……“应手”！
“真有意思……”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发现了新玩具般的笑意。
“一块，被‘橡皮擦’，遗漏的残渣。一个，在‘规则’的夹缝中，诞生的‘矛盾体’。”
“它，竟然，拥有，‘自我’。”
“而且，还，试图，用，它那，幼稚而又巧妙的方式，来，模仿我的‘笔触’。”
“孩子，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学习’的雏形。是，‘智慧’，最原始的……萌芽。”
“爸爸……”童声中，带着一丝不解，“那，我们，还要，继续画画吗？这个印子，好像，会，动耶……”
短暂的沉默。
陈帆的意志，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是，决定性的时刻。
是，继续，将他们，视为，碍事的“污渍”。
还是，承认他们，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存在？
“画，当然要继续画。”
温和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陈帆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然而，下一句话，却，让，整个局面，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但是，我们可以，换一种，画法。”
“画家”，缓缓说道。
“既然，这张白纸上，己经，有了一道，不属于我的‘笔迹’。”
“那么，我就，顺着它，来，构建这幅画。”
“我，很好奇。”
“当，整个宇宙的法则，都，围绕着，这个‘矛盾’来构建时……”
“最终，会，诞生出，一幅，怎样，连我都，无法预料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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