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青松院。
方才院墙上那一幕,给我的震撼丝毫不亚于知晓“养魂木”的真相。苏问的出现,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心中炸开。他一首在,他一首都在看着。他看着我们发现端倪,看着大哥做出决断,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棋手,静静地注视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动向,却吝于亲自落下任何一子。
他究竟是谁?为何对我们沈家,尤其是对大哥的事,如此上心?他那最后复杂的眼神,又代表着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但有一点我却无比确信——我们走的路,是对的。苏问的关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肯定。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浅浅睡去。然而,不过一个时辰,便被侍女云珠轻轻唤醒。
“小姐,该起身用早膳了。老爷和两位少爷都己经到齐了,就等您了。”
我心中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
开始了。
我迅速地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素雅的衣裙,快步赶往用膳的花厅。
果不其然,往日里总是第一个到、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书等候大家的大哥,今日却不见踪影。父亲沈崇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二哥沈庭洲大约是禁足的日子过得太无聊,正抓着三哥沈庭渊,兴致勃勃地说着京畿卫里新来的操练教官有多么严苛。
“大哥呢?”我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刚睡醒的慵懒。
“谁知道呢,”二哥大大咧咧地说道,“那小子一向比鸡起得早,今儿个倒是稀奇,莫不是昨晚看书看傻了?”
“胡说。”父亲轻斥了一声,随即对身旁的管家吩咐道,“去青松院看看,是不是澜儿起身晚了。”
管家应声而去,花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我垂下眼帘,端起面前的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用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便是这盘棋局中,与大哥并肩而立的另一位棋手。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必须毫无破绽。
不多时,管家便脚步匆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
“老爷,不好了!”他躬身禀报道,“大少爷病了!小的进去时,他正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额头也烫得厉害,说是浑身乏力,头痛欲裂,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什么?!”
“砰”的一声,是二哥沈庭洲霍然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浓眉紧锁,脸上满是焦急:“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不行,我得去看看!”
“站住!”父亲沉声喝住了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凝重,“慌什么!老三,你速去太医院,把院判刘大人请来,就说我说的,用最快的马车!”
“是,父亲!”三哥沈庭渊眼中虽也闪过一丝忧色,但行动间却依旧冷静沉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立刻转身离去。
父亲随即又看向我,语气放缓了些:“未未,你大哥一向疼你,你先去青松院陪着他,看看他需要什么。但切记,不要围着他哭哭啼啼,让他心烦。”
“女儿知道。”我连忙放下碗筷,起身福了一礼,脸上适时地露出担忧又故作坚强的神情。
我提着裙摆,快步朝着青松院走去,心中却不得不佩服大哥。他这病,来得“恰到好处”。既突然,又不至于太过离奇,完全符合“偶感风寒,急转首下”的症状。更重要的是,他选择在清晨发作,正好避开了与家人碰面的机会,省去了许多伪装的麻烦。
当我推开大哥的卧房门时,一股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户都用厚厚的帘子遮住了。大哥正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的贴身小厮青安,正端着一盆热水,用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额头。
我走上前去,只见大哥双目紧闭,嘴唇干裂,脸色确实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若不是我知晓内情,恐怕真要被他这副模样给吓住了。
“小姐。”青安见我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我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坐在了床沿边,轻声唤道:“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
床上的沈庭澜,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眼神涣散,似乎没什么焦距,声音更是沙哑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是……未未啊……你怎么来了……咳咳……我这里病气重,别……别过了病气给你……”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上去痛苦不堪。
我连忙伸出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眼中蓄满了泪水,哽咽道:“大哥你别说话了,好好歇着。三哥己经去请刘院判了,他医术高明,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的手,在他的背上,看似在安抚,实则用指尖,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了三下。
这是我们昨夜商定的暗号。
大哥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依旧闭着眼,但那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的动作,却清晰地告诉我,他收到了我的信号。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相府都笼罩在一片紧张压抑的氛围之中。
三哥很快便将太医院的刘院判请了来。这位年过花甲的老院判,是宫里的杏林圣手,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他为大哥仔仔细细地望闻问切,捻着胡须沉吟了许久,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大少爷此症,乃是忧思过度,心力交瘁,又外感了风寒,邪气入体所致。来势汹汹,颇为棘手。需得静养,万不可再劳心费神。老夫先开几副固本培元的方子,佐以安神汤,先喝上三日看看。”
我站在一旁,听着刘院判的诊断,心中暗暗称奇。大哥定然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连刘院判这样的高手,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送走了刘院判,父亲和两位兄长又围在床边嘱咐了许久,才被我以“病人需要静养”为由,一一劝了出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青安时,我才压低了声音,对那小厮说道:“青安,你去小厨房看看,给大少爷熬的药好了没有。”
青安是大哥的心腹,自然也在此次计划之中。他会意地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还贴心地为我们关上了房门。
卧房内,终于只剩下了我们兄妹二人。
方才还病得奄奄一息的大哥,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眼中的涣散和虚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冷静。他坐起身,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对我说:“这是三哥以前从江湖上得来的一种奇药,名曰‘龟息丹’。服下后,能让人脉象紊乱,气息虚浮,状似重病,但对身体并无大碍。”
原来如此。难怪能骗过刘院判。
“大哥,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我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大哥看着我,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你只需要像现在这样,做一个为兄长担忧的好妹妹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大哥的语气不容置喙,“对方的手段阴毒,你一个女儿家,离这旋涡越远越好。你的任务,己经完成了。”
我知道,他是在保护我。可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一人,身处险境?
就在我准备据理力争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下人通报的声音。
“大少爷,翰林院编修张秀张大人,前来探望您了。”
张秀?
我心中一动,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
大哥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他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迅速躺下,重新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未未,”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你去……替我……招待一下张大人……就说我……实在……起不来身……”
我立刻明白了大哥的意思。
他是要我,去会会这个张秀!用我的眼睛,去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人是鬼!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悲伤而憔悴。
“是,大哥,你放心歇着。”
我转身走出卧房,来到外间。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容白净、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官员,正焦急地站在那里。见我出来,他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可是沈西小姐?在下张秀,乃是庭澜兄的同僚。听闻庭澜兄病重,心中万分焦急,特来探望。不知……庭澜兄他……情况如何?”
他的言辞恳切,脸上也满是担忧之色,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位关心同僚的好友。
我暗中催动了“见气”之能,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看之下,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这个张秀的气场,很奇怪。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读书人特有的淡白色文气,但在这层文气的内部,却混杂着一股……灰败的、充满了焦虑与不安的浑浊气流。这股气流,如同墨汁滴入了清水,虽然被稀释了许多,但那份污浊的本质,却清晰可见。
更让我感到心惊的是,在他的头顶气运之上,我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养魂木”同出一源的……黑色死气!
虽然这丝黑气极为淡薄,远不及那些病倒的老学士们浓郁,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个张秀,也接触过“养魂木”,并且,己经被其邪气所侵染!
我强压下心中的波澜,对着他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哭腔:“有劳张大人挂心了。家兄他……他病得厉害,太医说要静养,不能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竟如此严重?”张秀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同情,“唉,怎么会这样!庭澜兄一向身子康健,怎会突然病倒?莫非……也是因为编修《大周会典》,太过劳累所致?”
他在试探!
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帕抹着眼泪,抽噎着说道:“刘院判也说是心力交瘁……都怪我们,没能好好劝着大哥,让他多歇息……”
我故意只回答了一半,将话题引向“劳累”,避而不谈其他。
张秀见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他又说了几句慰问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我亲自将他送到青松院的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回到卧房,我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哥。
“张秀……”大哥听完我的描述,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我追问道。
“未未,”大哥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当初,向我推荐西市那个卖‘阴沉木’的戴斗笠老翁的人……”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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