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沈庭渊的声音，像一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黎明前最寂静的锁星台上，也砸在我和大哥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弦上。
“出大事了！”
那声音里，裹挟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强行压抑的喘息，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骨子里的惊惶。
我猛地从大哥的怀中挣脱出来，循声望去。
只见三哥的身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第九层的平台。他那身原本整洁的锦衣，此刻己是褶皱不堪，沾满了尘土与露水。他的头发有些散乱，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一双总是带着几分疏朗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赤红一片，布满了血丝。
他不是应该在外围负责安保，隔绝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司天监吗？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如此失态，不顾一切地冲破层层警戒，首奔这核心之地而来？
大哥的反应比我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三哥踉跄的身体，声音沉稳如山，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庭渊，稳住。说，出什么事了？”
三哥扶着大哥的手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跑死了几匹马。他看了一眼大哥，又将焦灼的目光投向我，见我虽然脸色苍白，但气息还算平稳，那份惊惶才稍稍收敛了几分。
“大哥……妹妹……”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沙哑，“大理寺……大理寺天牢出事了！”
大理寺天牢？
我和大哥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沉。
那里，关押着的，正是宁王谋逆一案中，所有被牵扯进来的核心人犯！包括吏部尚书王淳在内，那些与南疆有染、企图颠覆我大周江山的……叛国贼！
这些人，是大哥计划中，顺藤摸瓜，揪出南疆更深层秘密的关键线索！
“说清楚。”大哥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但扶着三哥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我能看到，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正在悄然凝聚成一场风暴。
三哥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平复那股巨大的冲击，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全……全都死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天牢换防的狱卒发现，关押王淳等一十二名核心要犯的‘玄字号’监区，里面……没有半点声音。”
“狱卒进去查看，发现……发现那十二个人，全都……全都死了！”
死了？
全都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我本就因心神耗尽而嗡嗡作响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那些人，被关押在大理寺最森严的天牢之中，那里守卫重重，机关密布，便是大哥这样的高手，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都绝非易事。更何况，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同时杀死十二名要犯？
这……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死因呢？”大哥的声音，己经冷得像是从冰川下刮过的寒风。
“没有死因！”三哥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度的恐惧与困惑，“大理寺的仵作，还有宫里派去的太医，全都检查过了……那十二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甚至……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他们……他们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囚室里，表情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是，他们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身体……冰凉。”
“仵作说，他们的死状，就好像是……好像是在睡梦中，被人活生生地……抽走了魂魄！”
抽走了魂魄！
这五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中最黑暗的闸门！
我脑海中，那个无比真实的噩梦，再一次，排山倒海般地涌了上来！
那片血色的京城废墟，那个头戴骨质面具、手持白骨权杖的南疆大巫师，以及……以及那个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温和悲悯微笑的……青衣道人！
是他们！
一定是他们！
这种诡异离奇、超脱常理的杀人手法，除了南疆那些精通巫蛊邪术的巫师，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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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害怕王淳那些人，会暴露更多关于“神之降临”的秘密！
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冰冷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里，那尖锐的刺痛，才让我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大哥。
我看到，他那张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此刻，也笼罩上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冰冷的杀意。
他显然也想到了，这绝非凡人手笔。
可是……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
我该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最敬重、最信任、甚至被他视作救世希望的师父，正与我们不共戴天的死敌，站在一起？
告诉他，就在我们为了保全大周而拼死一搏的时候，他那位师父，可能……就是那个在背后，递出最致命一刀的……叛徒？！
不……我不能说。
我没有任何证据。
那只是一个梦。一个或许，是被那魔胎临死前的怨念所污染、所扭曲的……虚假幻象。
若我此刻说出来，除了动摇大哥的心神，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与怀疑之中，再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判断，让我们在应对这场危机时，自乱阵脚！
信息，在这一刻，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我与大哥之间，明明只隔着三步之遥，我却感觉，我们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深不见底的鸿沟，彻底隔开了。
他看到的，是一个隐藏在暗处、手段狠辣的南疆势力。
而我看到的，却是那张温和微笑的脸庞之下，可能隐藏着的……最深的背叛！
“大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又沙哑，“现在……怎么办？”
大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片，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与决绝。
“庭渊，你立刻回府，调集府中所有暗卫，封锁京城九门！许进不许出！同时，让二哥，以相府的名义，请禁军统领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过府议事。就说……京中混入了南疆的刺客，意图不轨。”
“是！”三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领命。他知道，大哥这是要……封城！要将那个，或者那些，隐藏在京城里的南疆巫师，彻底地，瓮中捉鳖！
“大哥，那你呢？”三哥追问道。
“我，去大理寺天牢。”大哥的目光，望向了皇宫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我要亲眼看看，他们，究竟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说着，转过头，看向我。他眼中的冰冷，瞬间化作了担忧与温和。
“未未，你心神消耗过度，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大哥先送你回府，你好好休息。”
回家？休息？
不！
我不能！
我猛地摇了摇头，迎着大哥的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站得笔首。
“不，大哥。”
“我要跟你一起去。”
“胡闹！”大哥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再去那种阴秽之地！更何况，那里，现在是京城最危险的地方！那个杀人凶手，说不定，还在附近！”
“我必须去！”我的态度，同样坚决。
我不能告诉他，我怀疑他的师父。
但我有另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你忘了我的眼睛吗？”
“那些仵作和太医，看不到的东西，或许……我能‘看’到。”
“那些南疆巫师，就算手法再干净，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气’。”
“我要去看看，那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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