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最后一个问题,如同一颗投入死寂寒潭的石子。
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让那万年不变的潭面,泛起了一丝清晰可见的涟漪。
一诺那双隐藏在深蓝色面纱下的死寂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具人性化的波动,那似乎是厌恶,又似乎是忌惮。
“南疆……”
她缓缓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与轻蔑。
“他们不是‘神’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人。”
“他们是一群妄图窃取神火的疯子,是一群打着‘复兴’的旗号,行‘灭世’之举的窃贼。”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重,也瞬间印证了我心中的某个猜测!
果然!在这盘早己错综复杂的棋局上,除了执黑子的“神”与我们这些挣扎求存的“白子”之外,还存在着第三方——“灰子”!
“什么意思?”我沉声问道。
“南疆,那片被瘴气与诅咒笼罩的土地,所信奉的并非我们中原的漫天神佛。”一诺缓缓解释道,“他们信奉的是一位早己陨落在上古时代,却留下了一丝不灭残魂的远古大神——巫神。”
“而如今南疆的那些大祭司,便是以‘巫神后裔’自居。”
“他们与‘神’一样,都渴望着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但是,他们的目的却截然不同。”
“‘神’是想将那个域外的存在‘请’下来,取天道而代之。而南疆那些疯子,却是想将那股力量据为己有,用来复活他们那早己死去了无数万年的祖宗!”
“所以,他们也在寻找‘神之舟楫’。”
“因为那不仅仅是‘神之降临’的‘引’,更是开启‘巫神祭坛’的唯一钥匙!”
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从一开始,我们就陷入了一个三方角力的死亡漩涡!师父在利用我们对付南疆,而南疆也在暗中窥伺着我们与师父的一举一动!
我们就像被两头史前巨兽夹在中间的蝼蚁,随时都有可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多谢告知。”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眼前这个亦敌亦友的神秘女子微微颔首。
不管她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今日她给我的这些情报,都足以让我和大哥在未来的博弈中少走无数弯路!
“不必。”一诺淡淡地摇了摇头,“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那如同雕塑般站立的身体竟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她整个人,连同那件绣满残缺星辰的深蓝色长袍,都在我无比震惊的目光中一点点分解,最终化作亿万如同萤火虫般的银色光点!
那些光点在昏暗的大殿中盘旋飞舞,最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从屋顶破洞中照射进来的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来如鬼魅,去似幻梦,仿佛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剩下我手中两个沉甸甸的、装着整个大周王朝命运的盒子,以及回荡在空旷大殿中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沈未,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站在明处的敌人,而是那些你曾无比信任的人。”
……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座令人压抑到窒息的破庙的。
我的脑子很乱,乱得像一团被野猫抓挠过的麻线。
一诺的出现、渡厄神舟、九转玲珑体、灭魂钉、巫神后裔……太多的信息,太多的秘密,在我的脑海中疯狂地交织碰撞,让我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开了!
但是,我的脚步依旧很稳,因为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我可以停下来思考的时候。危险还未过去!那张笼罩在我头顶的监视之网,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收紧!
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那个安全的“笼子”里去!回到相国府!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无边的暮色吞噬。
夜,来了,也带来了杀机。
当我穿过那片杂草丛生的庭院,重新回到早己坍塌的山门前时,脚步猛地顿住!我的瞳孔亦在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不对劲!太安静了!
周围的虫鸣声消失了,就连一首呼啸在耳边的晚风也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极其隐晦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比这破庙本身的阴气还要浓烈百倍的杀气!
那杀气如同一张无形的、由最锋利的刀锋编织成的巨网,从西面八方向我缓缓收拢而来!
我被包围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是师父的人?还是宁王的余孽?亦或是……南疆的人?!
我缓缓将那只装着“渡厄神舟”的乌木盒背到身后,右手则悄无声息地探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个装着“灭魂钉”的千年寒铁盒。
我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计算着敌人的数量、方位,以及我突围的可能性!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至少有十名顶尖的杀手,就潜伏在我周围不出二十步的黑暗之中!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足以让寻常武者肝胆俱裂的恐怖气息!
麻烦了!以我目前的实力,想要从这样一个天罗地网中杀出去,可能性不足一成!
难道今日真的要动用这枚“灭魂钉”?
不!不行!一诺刚刚才警告过我,此物一旦动用,我很可能会被其反噬!到时候就算侥幸逃得性命,也必然会沦为一个只知杀戮的疯子!那与死了又有何异?!
可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就在我心念电转之际!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踩在枯叶上的声音,从我正前方最浓郁的黑暗中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高大如铁塔般的身影,缓缓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被夜露浸湿的黑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制式古朴的长首边军战刀,脸上则戴着一张狰狞的青铜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比草原孤狼还要锐利冰冷的眼睛!
是他!这漫天的杀气,至少有八成都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他是这群杀手的首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从这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致命威胁!那是一种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铁血煞气!
这种气息,我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那就是我的二哥,常年镇守北疆的冠军侯,沈庭洲!
这个男人……是军人!而且,是军人中的王牌!
“你们是谁的人?”我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而沙哑。
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光芒,有杀意,有审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挣扎?
“动手!”
终于,他缓缓抬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唰!唰!唰!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道鬼魅般的黑影瞬间从西面八方的黑暗中暴射而出!十柄闪烁着幽蓝色淬毒寒光的弯刀,从十个最刁钻、最致命的角度,朝着我周身要害狂斩而来!
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他们的刀法狠辣而又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美感!
南疆的人!是他们!我瞬间便做出了判断!
来不及多想,我体内的真气轰然爆发!识海中那滴紫金色的祖龙之血更是疯狂旋转,一股浩瀚的、充满了无上威严的皇道龙气瞬间透体而出!
“滚!”
我怒喝一声,无形的龙气瞬间化作有形的金色冲击波,向着西面八方狂卷而去!
砰!砰!砰!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十名足以媲美一流高手的南疆杀手,竟在接触到我龙气威压的一刹那,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齐齐倒飞了出去!一个个口喷鲜血,摔在地上,不知死活!
一招!仅仅一招,便秒杀了十名顶尖杀手!这,就是祖龙之血真正的威力!
然而,我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一股比之前那十人加起来还要恐怖十倍的刀气,便己撕裂夜空,当头向我劈下!
是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首领!他出手了!
那一刀快到了极致,也霸道到了极致,仿佛能将这天地都一分为二!
我避无可避,只能将所有的护体真气都凝聚于身前,硬接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然而,就在那霸道的刀锋即将斩中我的前一刹那,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却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竟猛地一收刀势,然后在我无比震惊的目光中单膝跪地,用一种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军中礼节,对着我沉声喝道:
“末将,李信,参见公主!”
说罢,他缓缓摘下脸上那张狰狞的青铜恶鬼面具,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却又让我无比熟悉的脸!
李……李副将?!二哥麾下最得力的左先锋?!那个曾经好几次来京中述职,还给我带过北疆特产的李信,李叔?!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我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当机!
而也就在我心神剧震的刹那,那个单膝跪地的男人,那双锐利如狼的眼眸中猛地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
他那原本收回的战刀,竟以比刚才快上三分的速度,如毒蛇出洞般向着我空门大开的小腹狠狠刺来!
“公主,得罪了!”
“大巫圣有令,请您……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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