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威严，在这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激起层层回响。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二哥的身躯在那一瞬间微微一僵，但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沉静。他握着长枪的手，稳如磐石。
“臣在。”
一个冰冷、干脆、不带丝毫感情的音节，从“我”的喉咙里发出。这是二哥的声音，也是他身为“守容器人”时，面对天子唯一的回答。
我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知道天子为何会突然开口。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血誓的异动，所以出言试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化作一个最纯粹的旁观者。我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否则一旦影响到二哥，后果不堪设想。
龙座之上，天子缓缓地转动着拇指上的一枚墨玉扳指，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落在了二哥的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但不知为何，我却从那平静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审视与怀疑。
他果然起疑了！
“三日前，冷宫遇刺之事，你办得很好。”天子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朕很满意。”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二哥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语调。
“嗯。”天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没有从二哥的身上移开。“只是朕有些好奇，那南疆刺客武功高强，竟能从你手中逃脱，还顺势重伤了雍王。看来，你这‘大周第一高手’的名号，有些名不副实了。”
他的话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头！
来了！试探来了！
苏问的“金蝉脱壳”之计，虽然完美地将所有脏水都泼到了南疆余孽的身上，但也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破绽——那就是以二哥的武功，又岂会让一个刺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伤了人？
这不合常理。
若是换了平时，天子或许不会深究。但现在，在他己经察觉到血誓有异的情况下，任何一点不合常理的地方，都有可能成为他怀疑的突破口！
我的一颗心，瞬间揪紧了！
我能感觉到，二哥那颗沉稳的心脏，在这一刻也极其轻微地漏跳了一拍。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
“是臣无能。”他缓缓地单膝跪地，低下了那颗高傲的头颅，“当时刺客以安国公主为质，臣投鼠忌器，这才让其有了可乘之机，误伤了雍王殿下。请陛下降罪。”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所有的责任都归于“关心则乱”，既解释了自己“失手”的原因，也再一次地强调了我的“重要性”，完美地迎合了天子心中“道果不容有失”的预期。
“哦？为了那个丫头？”天子闻言，眉毛微微一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二哥这番话的真伪。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在雍王府的肉身里，正疯狂擂动的心跳声。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在那漫长的煎熬之后，天子缓缓地开了口。
“起来吧。”
他的声音里，那丝审视与怀疑，似乎消退了不少。“此事不怪你。那丫头关系重大，你做得对。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南疆的那帮余孽，竟敢将主意打到朕的头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传朕旨意，让北疆大营分兵十万，南下剿匪。朕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寸草不生。”
“遵旨。”二哥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来，重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我那颗一首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成了！我们赌赢了！天子被我们骗过去了！
然而，还不等我松一口气，殿外便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蟒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走到距离龙座三步之遥的地方，恭敬地跪下，声音尖细地说道：“启禀陛下，东海……来信了。”
东海！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天子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表情。他挥了挥手，示意那老太监将信呈上来。
老太监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筒，递到了天子手中。
天子接过竹筒，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眸，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依旧如标枪般立在下方的二哥。
“庭洲，你先退下吧。”
“是。”二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就在二哥转身的刹那，天子却又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我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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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然而，天子只是定定地看了二哥半晌，最终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你留下吧。此事……你早晚也得知道。”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二哥，自顾自地打开了那卷竹筒。
我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早晚也得知道”？！难道望归岛上的事，竟与二哥也有关系？！
我强忍着心中的惊疑，透过二哥的视野，死死地盯着天子手中的那张信纸！
那信纸很短，只有寥寥数行字。
天子的目光一扫而过，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是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明显的不悦。
“废物！”
他冷哼一声，手中的信纸瞬间便在他那恐怖的内力之下，化作了漫天飞灰！
“一个沈庭澜，竟也能让青衣费这么大的功夫，甚至不惜动用了朕赐予他的第二枚镇魂钉，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轰——！
天子的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轰击在我的神魂之上！
果然！果然是他们！
望归岛上的陷阱，果然是天子与师父联手布下的！那第二枚镇魂钉，也果然是出自天子之手！
一股无法抑制的滔天恨意，瞬间便从我的心底疯狂地涌了上来，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彻底吞噬！
我好想，好想现在就冲上去，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碎尸万段！
但，我不能！
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用那尖锐的刺痛，来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我能感觉到，我的神魂在剧烈地颤抖，连带着二哥的身躯，也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晃动。
“嗯？”
龙座之上，天子那锐利的目光，瞬间便扫了过来！
不好！被发现了！
就在我心胆俱裂之际，一股冰冷、沉静、却又带着一丝安抚之意的意念，猛地从二哥的神魂深处传来，瞬间便将我那濒临失控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是二哥！他在帮我！
我心中一暖，连忙收敛心神，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天子盯着二哥看了半晌，见他并无异状，这才缓缓地移开了目光，似乎以为刚才那一下只是自己的错觉。
“陛下息怒。”那名叫冯德的老太监见状，连忙又跪了下去，声音尖细地说道，“青衣道长在信中说，那沈庭澜不愧是沈家麒麟儿，实在是太过狡猾。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数次从包围圈中逃脱。道长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才不得不动用镇魂钉，将其彻底困死在‘归墟’之中，以作……‘鱼饵’。”
鱼饵？
大哥……成了鱼饵？！
他们到底想钓什么鱼？！
“鱼饵？”天子闻言，脸上的怒意稍稍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智珠在握的冷酷。“哼，算他还不是太蠢。告诉他，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一个月之内，必须将那东西给朕引出来。否则，他就提头来见。”
“是。”冯德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地退了下去。
大殿之内，又一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却早己是心乱如麻。
“归墟”是什么地方？“那东西”又是指什么？天子和师父，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布下这么一个局，甚至不惜用大哥的性命作饵？
无数的疑问，像一团乱麻，在我脑中疯狂地交织缠绕，让我头痛欲裂。
神魂的连接，本就极其耗费心神。再加上刚才那番情绪的剧烈波动，我己经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正在飞速地消耗，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了一阵阵的眩晕和黑暗。
不行，我快撑不住了。
就在我准备强行切断连接之际，龙座之上，天子那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却又一次缓缓地响了起来。
“庭洲。”
“臣在。”
“冷宫里的那个‘东西’，最近……可还安分？”
那个“东西”，指的自然是冷宫中，被他炼为“假容器”的元后。
“回陛下，一切如常。”二哥冰冷地回答道。
“嗯。”天子点了点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抹无法掩饰的贪婪与狂热。“很好。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了。等到‘道果’彻底成熟之日，便是朕……君临天下之时。”
他缓缓地从龙座上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那伟岸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的孤高与……邪异。
“到那时，”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向往与陶醉，“朕将是这世间，唯一的神。”
噗——！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我只觉得自己的神魂猛地一震，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瞬间从天子的身上反噬而来！
我的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从二哥的身体里拽了出来，坠向无尽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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