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浓痰,像一枚勋章,烙印在李秦旗前方的黄土地上,散发着无声的、充满了敌意的挑衅。吐痰的是个蹲在村口大槐树下抽旱烟的老汉,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看都没看李秦旗一眼,只是将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又慢悠悠地续上了烟叶。
周围几个闲聊的村民,也像没看见李秦旗这个“不速之客”一样,自顾自地扯着闲篇,只是那说话的音量,和投向他那短暂而锐利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戒备。
李秦旗没有动怒,他知道,村民们的敌意,并非针对他个人,而是源于对过去那些来来往往、只说漂亮话不办实事的干部的失望与不信任。这种冷漠,是无数次伤害之后结成的厚厚冰层。
他推着自行车,微笑着朝大槐树下走去。
“各位大爷,我是镇里新来的副镇长,我叫李秦旗。”他主动开口,声音温和而诚恳,“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盛景集团征地补偿的事,想听听大家真实的想法。”
没有人接话。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老汉抽旱烟时“吧嗒吧嗒”的声音,和夏日午后蝉鸣的聒噪。
半晌,那个吐痰的老汉才抬了抬眼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镇长?镇长来俺们这穷地方干啥?俺们这儿没啥好招待的,就是地多,气多。地被你们圈走了,就剩下受不完的气了。”
话里带刺,充满了怨怼。
李秦旗也不着恼,继续笑道:“大爷,您说得对,问题没解决,大家心里有气,我理解。我今天来,不是来要求大家理解政府,是来听大家诉苦的。大家有什么难处,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跟你说有用吗?”另一个村民插话道,“前前后后来了多少干部了?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拍着胸脯保证,回头人影都见不着了。我们啊,信够了,也怕了。”
李秦旗知道,在这种情绪下,任何解释和承诺都是苍白的。他没有再试图说服他们,而是问道:“请问,村支书梁书记在吗?我想先找他汇报一下。”
吐痰的老汉朝着村委会那栋破旧的小二楼努了努嘴:“在呢,跟他那个宝贝儿子喝酒呢。”语气里满是鄙夷。
李秦旗点了点头,推着车往村委会走去。背后,传来村民们不大不小的议论声。
“又来一个作秀的,还是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
“看他那自行车,比我的都破,估计也是个不受待见的。”
“待不了三天就得滚蛋,信不信?”
这些话,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李秦旗的耳膜上。但他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村委会里,酒气冲天。村支书梁福才,一个满面红光的胖子,正和一个年轻人推杯换盏。见到李秦旗进来,他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哦,是李镇长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梁福才打了个酒嗝,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老梁头。来,老梁头,快给李镇长倒酒。”
那个叫老梁头的年轻人,三十多岁,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明和桀骜,显然就是村口老汉们口中的“宝贝儿子”。他极不情愿地给李秦旗倒了一杯白酒,递过来:“李镇长,喝一个。”
李秦旗摆了摆手:“谢谢梁书记,我不会喝酒。我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征地补偿的情况……”
“哎,不喝酒怎么谈工作?”梁福才打断他,脸色沉了下来,“李镇长,我们红星村的规矩,事在酒中,情在杯里。这杯酒你要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们村两委,看不起我们红星村的全体村民。这工作,也就没法谈了。”
这是典型的下马威,也是一种服从性测试。李秦旗知道,这杯酒一旦喝下去,就意味着他认可了这里的“规矩”,接下来的谈话,将彻底被对方掌控。
他看着那杯浑浊的白酒,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梁书记,既然是规矩,那我不能破。但这酒,我今天确实不能喝。我刚来,情况不明,喝了酒,脑子就糊涂了,怕听不清大家的心声,也怕记不住大家的嘱托。等我把问题解决了,我一定备上好酒,亲自来给您和各位村民代表赔罪,到时候,不醉不归。”
这番话,说得既坚决又圆滑,既守住了底线,又给了对方面子。梁福才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难缠,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
一下午的时间,李秦旗在红星村吃了无数个闭门羹。他想查阅村里的补偿款发放明细,村会计说“账本被镇里借走了”;他想找几个村民代表聊聊,每个人都以“家里有事”为由,躲得远远的。
他意识到,住在这十几里外的镇上宾馆里搞调研,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仕途:零州风起》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自己永远都只能是一个被排斥在外的“客人”,永远听不到真话,看不到真相。
傍晚,当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到镇政府时,所有看到他的人,眼神里都带着一种“不出所料”的嘲讽。
然而,第二天一早,一则消息,让整个乌桕镇政府大院都炸了锅。
新来的李副镇长,没有住在镇里给他安排的、条件最好的宾馆单间,而是让司机帮他把行李,全部搬到了红星村那栋早己废弃、西处漏风的老供销社宿舍里!
这栋二层小楼,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产物,红砖,墙皮剥落,窗户上的玻璃没几块是完整的,一到晚上,老鼠能在里面开运动会。别说镇长,就是普通村民,现在都不愿意住。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进了乌?镇这潭死水里,激起了千层浪。
“疯了吧?一个燕京来的大学生,去住那种鬼地方?”
“肯定是作秀!我打赌,他住不过三天!”
“这是演哪一出啊?苦肉计?给谁看呢?”
贺望山听到汇报时,也愣了半晌。他抽着烟,眯着眼睛,揣测着李秦旗的动机。他想不通,这个年轻人的路数,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他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而在红星村,村民们的反应,则更为复杂。
当他们看到李秦旗真的卷着铺盖,住进了那栋他们避之不及的破楼里,看到他亲自动手,用塑料布糊窗户,用砖头垫平吱呀作响的床板,看到他从村里的井里打水,就在院子里架起炉子,煮了一锅清汤寡水的面条时,他们沉默了。
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和鄙夷,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一些人开始感到好奇,一些人则感到一丝莫名的触动。
村口大槐树下,那个吐痰的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看着不远处供销社二楼亮起的那豆灯光,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这个老汉,就是村里德高望重,也是最犟的老村民代表,梁文海,人称老梁头。而村支书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仗着自己父亲的势力,也非要别人叫他“老梁头”,村里人都背地里骂他“假梁头”。
夜深了,山村里起了风,吹得窗户纸呼呼作响。老梁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下午,那个年轻镇长推着破车,满头大汗地从他家门口路过,还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孙子的房间。孙子正在读高中,是全家的希望。
“虎子,”老梁头压低声音说,“你把咱家那床新棉被,还有刚烧开的热水,给……给供销社那个新来的,送过去。”
孙子愣了一下:“爷,你不是说他们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吗?”
老梁头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发红,他把眼一瞪:“就你话多!让你去就去!就说……就说是看他一个人在外头不容易,别说是我让你送的!”
孙子哦了一声,抱着棉被,拎着暖水壶,像个小特务一样,溜进了夜色里。
供销社二楼,李秦旗正趴在破旧的桌子上,借着一盏充电台灯昏暗的光,摊开那份从镇里带出来的、残缺不全的征地补偿协议复印件,用从大学带来的专业知识,逐字逐句地分析着。
突然,门被轻轻敲响了。
他警惕地抬起头,打开门,看到一个半大的小子,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手里还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暖水壶,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你是?”李秦旗有些意外。
“我……我叫梁虎,我爷让我给你送来的。”少年说完,把东西往李秦旗怀里一塞,转身就跑,仿佛怕被谁看见一样。
李秦旗抱着那床还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摸着那滚烫的暖水壶,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他知道,这看似不起眼的一床棉被,一壶热水,却是他来到乌桕镇后,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他撕开了村民们内心那道厚厚冰层的第一道裂缝。
他关上门,没有立刻睡下。夜里,房梁上的老鼠依旧在开着运动会,窗外的风也更紧了。但李秦旗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火热。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那份补偿协议。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用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计算着,一个个公式,一组组数据,在他的笔下,渐渐勾勒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突然,他的笔尖停住了。他看着草稿纸上最终得出的那个数字,瞳孔猛地一缩。
原来,猫腻藏在这里!一个隐藏在数字游戏里的惊天骗局,在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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