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像是被周副部长那句“当场辩论一下”给抽干了氧气，变得稀薄而滞重。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李秦旗和王浩辰身上。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学术探讨了，这是一场短兵相接的“路线之争”，更是一次决定国家未来五年金融安全顶层设计走向的“天王山之战”。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份报告背后，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治国理念，甚至，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中国”。
王浩辰的脸上，那份从华尔街带来的、与生俱来的精英式傲慢，此刻终于不再掩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他甚至没有正眼看李秦旗，而是将目光投向周副部长，语气里带着一种老师教训小学生的优越感，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常年吃西餐牛排的人，在点评街边摊的麻辣烫，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嫌弃。
“周部长，我尊重这位……李研究员的基层经验。”王浩辰清了清嗓子，刻意在“研究员”三个字上加了重音，仿佛那不是一个职称，而是一个讽刺的标签，“但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国家层面的宏观金融战略，是关系到数万亿资本流动的顶层设计。用几个地方上的、偶发的、不具备普遍性的所谓‘案例’，来推翻经过几十年市场验证的、成熟的金融模型，这在学术上，是不严谨的，在决策上，是极其危险的。这是一种典型的‘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狭隘视角。”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一上来就给李秦旗扣上了“不专业”“视野狭隘”两顶大帽子。他巧妙地将李秦旗的优势——基层经验，扭曲成了劣势——格局太小，企图在辩论开始前，就从理论高度上，将对手彻底“降维打击”。他甚至都没有去看李秦旗那两份案例，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故事”，根本不配进入他那由复杂公式和冰冷数据构建的“神圣殿堂”。
“王博士，”李秦旗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得近乎可怕的微笑，他没有急着反驳，反而先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您说得对，国家金融战略，确实需要严谨的学术模型和宏观视野。这一点，我完全赞同，也由衷地敬佩您和您的团队在理论上的深厚造诣。”
他这话一出，王浩辰脸上的表情明显舒缓了些，嘴角勾起一抹“孺子可教”的弧度。在座的几位专家也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年轻人还算“识相”，懂得尊重权威。
然而，李秦旗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王浩辰那份华丽报告最核心，也最致命的“癌变组织”。
“但是，”李秦旗话锋一转，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我想请教王博士一个问题。您报告里所有的模型，都建立在一个最基础的假设之上，那就是‘理性经济人’假设，对吗？您认为，所有市场参与者，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在规则框架内，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王浩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当然，这是现代经济学的基石。”
“那好。”李秦旗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悲悯，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那您能不能用您的模型，解释一下乌桕镇的盛景集团？他们宁愿冒着引发群体性事件的巨大政治风险，也要从最贫困的农民手里，克扣那区区百分之十七的补偿款。这笔钱，对于他们那个百亿级的项目来说，九牛一毛。他们这么做，‘利益最大化’在哪里？”
他没有停顿，继续追问：“您再用您的模型，解释一下楚天高科？他们明明拥有领先的技术，却不思进取，反而耗费巨资，用非法的手段，去贿赂官员，污染环境，进行破坏性的开采。他们的‘利益最大化’又在哪里？”
“最后，请您用您的模型，解释一下太阳石资本。他们作为一家顶级的国际投行，为什么要冒着违反我国法律的风险，去扶植一个像万家这样的腐败集团，用最低级的，甚至有些愚蠢的方式，来窃取我们的稀土技术？以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商业并购来实现目的。他们的‘利益最大化’，又究竟是什么？”
李秦旗一连三个排比式的反问，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王浩辰的脸上。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钢针，精准地扎在了他那套理论模型的“阿喀琉斯之踵”上。
王浩辰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他那套建立在“理性”之上的完美模型，根本无法解释这些充满了非理性、充满了恶意，甚至充满了政治图谋的“肮脏”行为。他的理论，在这些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
“王博士，您解释不了，我来替您解释。”李秦旗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缓缓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专家，声音沉稳而有力，“因为您报告里的那个‘中国’，和我们正在面对的这个‘中国’，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在您的报告里，中国是一个由冰冷数据和理性模型构成的、可以被精准预测的金融实验室！而在我面对的现实里，中国是一个有着十西亿人口、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充满了复杂的人性、激烈的利益博弈，和无声的生死较量的真实战场！”
“在您的世界里，对手是华尔街的同行，大家在规则内竞争，比的是谁更聪明。而在我的世界里，对手是穿着西装的强盗，是披着学者外衣的间谍，他们根本不跟你讲规则，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砸烂你的锅，抢走你的粮，甚至，要了你的命！”
李秦旗的声音越来越激昂，他将自己那份只有三页纸的手写报告，高高举起，像一面战旗。
“所以，我的结论是，面对强盗，我们不能天真地指望用‘市场的自我调节’去感化他们！我们必须在打开大门的同时，手里，紧紧地握住一根打狗棒！这根打狗棒，就是我这份报告里提到的‘压力测试型防火墙’机制！它不反对开放，但它要求，所有进入我们市场的境外资本，都必须经过最严格的背景审查和压力测试！我们要像X光机一样，照出它到底是来投资的‘天使’，还是来掠夺的‘魔鬼’！我们要建立一套快速反应机制，一旦发现恶意攻击的苗头，就能立刻斩断它的资金链，冻结它的资产，让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王博士，您是金融天才，我只是一个从基层爬上来的‘土鳖’。我不懂您的模型，但我懂一点，那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的金融安全，绝对不能建立在一厢情愿的‘理论自信’之上！必须建立在对敌人丢掉幻想、准备战斗的基础之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李秦旗这番充满了激情、充满了实践智慧，更充满了对国家和人民那份赤子之心的陈述，给深深地震撼了。
王浩辰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那份精美的PPT遥控器，“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那套引以为傲的西方理论，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那朴素而坚定的“中国逻辑”面前，被碾得粉碎。
周副部长缓缓地站起身，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带头，为李秦旗，鼓起了掌。
那掌声，一开始还很稀疏，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热烈，最终，汇成了一片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是对实践的尊重，是对担当的敬意，更是对一个年轻的、真正的爱国者的，最高赞誉。
然而，就在这片掌声中，李秦旗的目光，却越过了王浩辰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投向了会议室门口。他看到，办公室主任正悄悄地对王浩辰，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稍安勿躁的手势。
李秦旗的心里，猛地一凛。他知道，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王浩辰的背后，还站着人。而他，或许，只是那个被推到前台的“棋子”。真正的对手，还隐藏在更深的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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