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帝一声“准”字落地，犹如洪钟大吕，震得人心头发颤。
太监总管福安立刻会意，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盛着婴孩骸骨的黑漆木盒，端到了大殿中央的空地上。他又命小太监取来一张紫檀木矮几，将木盒稳稳置于其上。
一时间，紫宸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堆森然的白骨和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期待。他们期待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观，更期待着一个惊天丑闻的最终揭晓。
刘如玥跪在地上，嘴角噙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她垂着头，用袖口掩面，做出悲戚之态，实则是在欣赏云清妍最后的挣扎。在她看来，这所谓的“合骨之术”，不过是黔驴技穷的疯话。待会儿当众出丑，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萧珏负手而立，面沉如水。他的内心矛盾到了极点。理智告诉他，云清妍罪证确凿，今日必死无疑。可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他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这女人，太过反常了。
云清妍无视了周遭的一切目光，她缓步走到矮几前，神情肃穆，仿佛即将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福安公公，劳烦取一只干净的琉璃碗，一碗清水，再借用一下太医的针盒。”她的声音清越，没有丝毫颤抖。
福安不敢怠慢，连忙吩咐人将东西一一备齐。
很快，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一泓清可见底的清水，以及一个装着长短不一银针的针盒，便摆在了云清妍的面前。
她先是拿起琉璃碗，对着光亮处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其中并无任何杂质。随后，她将清水缓缓倒入碗中，清澈的水在碗中漾起微波。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环视一周，最后落在天承帝的脸上：“父皇，请容儿臣先行解释‘合骨之术’的原理。人之血脉，源于父母，骨肉相连，气息相通。生者之血，蕴含着独一无二的血脉气息。若将此血滴于至亲的骸骨之上，血气相吸，便会迅速渗入骨髓，融为一体。若非血亲，骨血相斥，血滴则会凝而不入，遇水即散。”
这套说辞半真半假，融合了古代“血气”之说和她自己对渗透原理的理解，听起来玄之又玄，却又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殿中众人听得将信将疑，连天承帝也露出了凝神思索的神情。
云清妍不再多言，她知道，说得再多，也不如做一次来得有说服力。
她伸出自己的左手，纤细白皙的食指如一截新剥的嫩藕。她从针盒中拈起一根最细的银针，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指尖刺了下去。
“嘶……”殿中响起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就连萧珏的瞳孔也猛地一缩。她对自己，竟也如此狠绝？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她指尖的伤口处沁出，而鲜艳，像一颗上好的红玛瑙。
云清妍面不改色，将手指悬于琉璃碗之上，轻轻一挤。
那滴血珠坠入清水，如一朵红梅在雪中绽放，瞬间散开，将半碗清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她放下手，端起那碗染着她鲜血的水，一步步走向那具骸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如玥的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恶毒的光芒。成了！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发展！这碗水泼下去，云清妍的死期就到了！
萧珏的心，不知为何，竟提到了嗓子眼。
云清妍来到矮几前，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倾斜琉璃碗。
那带着她血色的清水，哗啦啦地淋在了那具小小的、枯黄的骸骨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众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堆白骨，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那血水顺着颅骨、肋骨、肢骨流淌而下，就像是雨水流过山石，没有丝毫的停留与渗透。血水只是将骸骨表面的尘土冲刷干净，露出了骨骼本身那种因深埋地下而形成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黄褐色。
血水流尽，骨还是骨，水还是水。
那抹绯色，没有一丝一毫沁入骨头的迹象。骸骨之上，干净得仿佛从未被血水触碰过一般。
血、骨、相、斥！
“这……这怎么可能？”有人失声低呼。
刘如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和浓浓的不可置信。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怎么会这样？这妖术……这妖术竟然是真的？
萧珏的身体晃了晃，他看着那堆泾渭分明的骸骨与流走的血水，脑中一片空白。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了他。难道……难道他真的错怪她了？
天承帝从龙椅上微微探起身子，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他活了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奇事！
“父皇，诸位大人，太子殿下，”云清妍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她的语调平稳，却带着一股洗刷冤屈后的凛然，“事实己经摆在眼前。这具骸骨，与我云清妍，毫无血缘干系！”
她转过身，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剑，首射向早己面无人色的刘如玥。
“刘侧妃，现在，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这具与我无关的婴孩骸骨，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院中？你那封所谓的‘血书’，又是何等居心？”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刘如玥彻底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许是……许是这妖术失灵了！对！一定是妖术！云清妍，你这个妖妇，你使了什么妖法！”
到了这个时候，她只能死咬着“妖术”二字不放，企图混淆视听。
“妖法？”云清妍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鄙夷，“刘侧妃，你是在质疑父皇的眼力，还是在质疑这满朝文武的智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心虚了？”
“你胡说！我没有！”刘如玥尖叫道。
“你没有心虚？”云清妍步步紧逼，气势凌人，“好！既然你说我这是妖法，那敢不敢，用你自己的血，也来试一试？”
“什么？”刘如玥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云清妍的声音陡然拔高，响彻整个大殿：“我说，既然这孩子不是我的，那我们总该为这枉死的冤魂，找到他的亲生母亲吧？刘侧妃如此‘义愤填膺’地为他鸣冤，想必也是一位心善之人。不如，就请侧妃也取一滴血，来验一验。若这孩子也与你无关，正好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不是吗？”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如玥的心上！
她怎么敢验！
这具骸骨……这具骸骨的来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是她一个远房表姐未婚先孕后生下的死胎，被她用银子买来，偷偷埋在清芷院，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出！
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那表姐与她好歹也算沾亲带故，血缘上比云清妍不知近了多少倍！万一……万一这妖法真的有效，验出来一丝半点的关联，她就彻底完了！
不！她不能冒这个险！
“不……不行！”刘如玥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声音尖利而惶恐，“凭什么！凭什么要验我！我腹中还怀着皇嗣，取血不祥，若是动了胎气，谁担待得起！”
她急中生智，立刻拿肚子里的孩子当挡箭牌。
“哦？”云清妍眉梢一挑，眼中满是讥诮，“刚才侧妃指控我时，又是磕头又是哭诉，那股狠劲，可没见你担心过腹中胎儿。怎么轮到要自证清白了，就忽然金贵起来了？还是说，侧妃你……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刘如玥色厉内荏地吼道，“我只是……我只是为了殿下的骨肉着想！”
她一边说，一边楚楚可怜地望向萧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殿下，您看她……她还在逼我！臣妾的肚子……好痛……”
萧珏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怀疑，又被怜惜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挡在了刘如玥身前，对云清妍怒目而视：“够了，云清妍！如玥怀有身孕，不宜妄动。此事休要再提！”
“殿下！”云清妍看着他那副维护的姿态，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到了此刻，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她不敢验，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你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你护得住她的人，护得住你头顶上那片青青草原吗？”
“你……你放肆！”萧珏被她这番露骨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过去。
“住手！”
一声威严的喝止，来自御座之上。
天承帝的脸色己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是傻子，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相几乎己经昭然若揭。
云清妍坦然验骨，证明了清白。
刘如玥百般推脱，畏缩如鼠。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当成傻子一样愚弄！更何况，这愚弄他的，还是他儿子的一个侧妃！这桩丑闻，丢的是整个皇家，是他天家的脸面！
“刘氏，”天承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你腹中胎儿金贵，朕知道。朕也不逼你。”
刘如玥闻言，心中一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然而，天承帝的下一句话，却将她打入了无底深渊。
“福安，传朕旨意，命太医院院判亲至，为刘侧妃取血。若伤及胎儿分毫，朕要他太医院满门陪葬！”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
这话看似是在保全胎儿，实则却是断了刘如玥所有的退路！连太医院满门的性命都压上去了，谁还敢说个“不”字？
刘如玥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御座上那个冷酷的帝王，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完了。
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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