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骇人听闻的猜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地缠住了萧珏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不可能。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滴水不漏，算无遗策的连环计？
将自己、苏家、东瀛势力，甚至天承帝的雷霆之怒，都算作其中的一环？这己经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智计，而是近乎于……妖了！
更何况，若玄机真人与“黄雀”真是一伙，他们又何必折损掉“樱雪居”的百余名东瀛武士，和那名玄甲卫副统领？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除非……
除非，在他们的眼中，这些人的性命，根本就……一文不值。
萧珏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他发现，自己越是深入思考，便越是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就像一个误入了蛛网的飞虫，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让那张名为“阴谋”的网，将自己缠得越来越紧。
“殿下，该用晚膳了。”
李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珏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轮孤月，悬于天际，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格，洒下满地寒霜。
“不必了。”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孤没有胃口。”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顾辰、玄机真人、黑色樱花……这些杂乱的线索，像一团乱麻，在他的脑中纠缠不休，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他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也需要换一个角度，来重新审视这盘，己经超出了他掌控的棋局。
他推开殿门，独自一人，走入了庭院之中。
禁足的旨意下达之后，东宫之内，除了必要的守卫和近侍，其余人等，皆己被遣散。往日里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此刻，都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显得格外……萧索。
萧珏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行走。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东宫的西北角，一处早己荒废多年的、偏僻的院落之前。
这里，曾是戾太子萧祁 的……书房。
十五年前那场大火，虽然烧毁了寝殿，但这处位于下风口的独立院落，却侥幸，得以保全。
只是，自那之后，这里便成了禁地，被高高的宫墙，彻底封锁了起来。
萧珏站在这堵斑驳的宫墙之外，看着那扇被铜锁锈死的、紧闭的院门，心中，百感交集。
他能想象，十五年前，那位皇伯父，或许就经常站在这院中，与那玄机真人，谈经论道，观星望月。
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是真的痴迷于长生之术，还是……在借此，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在萧珏出神之际，一阵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声响，忽然，顺着夜风，飘入了他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笛声。
悠扬，婉转，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深入骨髓的凄凉与哀怨。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诡异。
萧珏的眉头，猛地一皱！
东宫之内，早己禁绝丝竹管弦之声，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规矩。
更何况，是在他被“禁足”的这个敏感时期？
是谁，竟敢如此大胆，深夜在此……吹笛？
笛声，似乎就是从那座荒废的院落之内，传出来的！
萧珏的心中，警铃大作！
他立刻，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堵宫墙，靠近了几步，侧耳，仔细倾听。
这一次，他听得更加真切了。
那的确是笛声。
曲调，他从未听过，古老而苍凉，仿佛来自遥远的、被遗忘的年代。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滴眼泪，滴落在人的心头，让人不由自主地，便会生出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怆。
萧珏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有刺客！
对方，是在用这笛声，传递某种信号！
他下意识地，便想高声呼喊，召集卫士。
但，就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一刹那，他却猛地，止住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忽然发现，这首曲子……他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是今生。
而是……在他那段，己经变得模糊不清的、七岁之前的记忆里！
他想起来了！
那年，他还是个懵懂的孩童。有一次，他偷偷溜出自己的寝宫，跑到了戾太子皇伯父的宫里玩耍。
他曾亲眼看见，那位总是温和地笑着的皇伯父，独自一人，坐在这座书房的屋顶之上，对着满天的星辰，吹奏着……一模一样的曲子！
那时的他，还太小，不懂那曲调中的悲伤。
他只记得，那晚的月光，很亮。
而皇伯父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孤单。
这个发现，让萧珏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会吹奏这首曲子的人……
难道……
一个比“玄机真人与黄雀乃是一伙”还要惊悚百倍的念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大脑！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危险，什么刺客，猛地，运起内力，双足在地面上奋力一点！
整个人，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便翻上了那堵足有两人多高的宫墙！
他蹲在墙头，向着院内，望去。
只见那荒废的庭院之中，杂草丛生，一片破败。
而在那座同样破败的书房台阶之上，竟真的，坐着一道……孤寂的背影。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满头银发，被一根木簪，松松地，挽在脑后。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悠扬而悲怆的笛声，正是从他的唇边，流淌而出。
是他！
玄机真人！
萧珏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被自己派人，满世界寻找的神秘人物，竟然……就藏在这东宫的禁地之中！
他是怎么进来的？！
东宫的防卫，固若金汤，他是如何，能避开所有的耳目，潜入此地的？！
就在萧珏心神剧震之际，那吹笛之人，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一般，笛声，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左边的眉角，一颗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妖异。
与金算盘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然而，当萧珏看清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却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该有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半分的浑浊，也没有半分的沧桑。
有的，只是一种……他无比熟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所隐藏着的、滔天的……哀伤与……恨意！
那道士，看着墙头之上的萧珏，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抹，极其复杂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放下手中的竹笛，缓缓起身，对着萧珏，微微地，躬了躬身。
声音，沙哑，而又飘渺，仿佛来自九幽地府。
“臣，顾辰……”
“……拜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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